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一边往身上套着衣服、一边拉开了堂屋的房门,嘴里不停咕哝,“大清早的不睡觉,闹什么闹,要拆房子啊?!”
他嘴里说着,便一脚踏出房门,走到院子里。看见吴辰非紧紧扭着那男人的手不放,再看看他媳妇也就是自己闺女哭哭啼啼的样子,便知道自家人吃了亏。老头脑子转得倒很快,连忙换了副口气连声打哈哈,“小伙子,这一大早怎么这么大火气,还是先把人放了再”
话没说完,他终于看清了吴辰非的脸,后半句生生被卡在了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而脸上的表情又惊讶变成骇然,最后竟脚下一软,扑通一声坐到了地上。
“吴吴你是吴辰非?”
从他刚刚踏出房门开始,吴辰非就已经认出了这个人。看着他认出自己跌倒在地,就知道他一定把自己当成鬼了。此人虽然曾经紧跟黄钢,但毕竟没有亲手害过人,所以吴辰非并不恨他。
吴辰非松开卢卫红养子的手,拎着这个老头的脖领子,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王忠东,你记性不错,还记得我。”
“你你是人还是鬼?我没害过你们家人啊”王忠东脸色吓得煞白,嘴唇哆哆嗦嗦,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文革期间吴辰非被乱枪打死在刑场上,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可现在,他竟然活生生就站在面前,与几十年前的相貌毫无二致,不是鬼还能是什么?虽然那个时候自己帮黄钢做过些坏事,但最多也只是个小喽啰,吴辰非的冤魂总不至于因为黄钢死了,就找到自己的头上来报仇吧?
吴辰非冷哼一声,根本也不对他做任何解释,而是指了指在一旁哭个不停的女人,问道:“这是你什么人?”
王忠东浑身颤抖着回答道:“那是我闺女,”说完不等吴辰非继续问,又怯怯地指了指靠在正屋门口捧着手掌、一脸痛苦的那个男人,“那是我女婿。”
“这么说,这位卢阿姨就是你的亲家了,是吧?”
王忠东连忙点头,“是,是!”
吴辰非见他已经回过神来,便松开了手。王忠东身体趔趄了一下,赶紧调整了两步,这才勉强站稳。此时他才醒悟过来,吴辰非不是鬼。要是鬼,大白天的,他应该抓不住自己吧。
“那你是怎么和这位亲家相处的?天刚亮,就让她一个老人家给你们全家买菜、买早饭?霸占人家的祖屋,把她赶到那么小的一个房间里居住?让她给你们全家做饭、洗衣、收拾屋子,给你们做保姆?这就是你们和亲家的相处之道?”
吴辰非一口气连问几个问题,把王忠东问得哑口无言。卢卫红这个亲家老伴去世早,就剩下她和这个养子一起过活。他女儿过门后,和这个婆婆相处确实不怎么好,所以才把他们夫妇俩也接了过来。他们过来,自然是站在女儿一边,而卢老太的儿子也没把她这养母放在眼里,所以她在这个家里确实地位有点低。
可王忠东不明白,吴辰非为什么会管卢卫红家的闲事。确认吴辰非不是鬼之后,王忠东说话的口气也硬了起来。“这,这好像是我们的家事,与你无关吧。”
“是吗?”吴辰非微微抬了抬下巴,伸手指了指扶着卢卫红、半晌没说话的皎羽,“如果你眼睛没瞎,应该认得她吧?”
王忠东顺着他的手势看了过去,当他的目光落在皎羽那张清丽的脸上时,眼中再次出现了惊惧,“她她她是”
看见王忠东的表情,吴辰非就知道他已经认出了皎羽。皎羽曾大闹京剧团,在众目睽睽之下劫走刘晓琳和吴辰非,一手凌空飞行的绝技让所有目睹过的人都瞠目结舌。没人怀疑她就是妖女,那一身的妖术至今让见过的人记忆犹新。
“你可能不知道,卢阿姨这一生收养过两个孩子,一个是你这个忘恩负义、对养母大不敬的女婿,另一个便是她。”吴辰非脸上现出一丝嘲讽的微笑,“现在你还觉得,这是你的家事、与我无关吗?”
王忠东这时才明白,自己竟然和多年前引起全北京骚动的劫持***的通缉犯挂上了亲。
皎羽此时心中也充满了愤怒,看着干妈的生活状态,深恨她的养子忤逆不孝。她抬眼扫了一下院子,看到以前磨豆浆的那盘石磨正放在院子一角。磨盘估计已经多年不用,上面布满了灰尘和蛛网。
她指了指那方石磨,看着王忠东和那个断了掌骨的男人冷冷地说道:“你们看见那个磨盘了吗?我小的时候,那是我爷爷和我干妈每天磨豆浆用的。他们挣钱不易,辛辛苦苦将领养的孩子养大,不是为了让自己在老了的时候受他虐待的。我只说这一次,如果你们还是这样对待干妈,就想想今天这方磨盘!”
说罢,皎羽一抬手,一股凌厉的真力激射出去打在石磨上,只听嘭地一声闷响,磨盘从中间碎裂开来,顷刻变成了一堆石渣。
院子里的几个人,除了吴辰非之外,全部吓得面无人色。连卢卫红都没想到,自己的干女儿竟有如此的神通。王忠东半晌才从震惊中缓过劲来,对着皎羽连连哈腰,“是是是,我们一定善待令尊,一定,一定。”
吴辰非指着卢卫红的养子,“我伤了你的手,算是对你不善待养母的惩戒。如果今后再让我知道你对她不好,你伤的只怕就不止是这一只手了。”
那男子疼得冷汗直冒,却不敢说半个“不”字。
皎羽还想和卢卫红说说话,便搀扶着她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吴辰非跟着走了进去,留下王忠东和女儿、女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地站在院子里。
一进屋,皎羽便扶着卢卫红坐下,自己双膝跪在了她的面前,“干妈,女儿不孝,没有照顾好你,还让你担心了这么多年,小羽对不起你”
卢卫红急着把皎羽拉了起来,双手攥住她的两只手,久久不肯放开,“小羽,干妈真没想到还能看见你我还以为”
皎羽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岁月的流逝已经将苍老蒙上了卢卫红,她的手掌已经没有当年的丰厚柔软,松弛的皮肤也在向皎羽诉说着这么多年她生活的艰辛和困难。
“干妈,我和辰非现在在上海,不能在身边照顾你。我以后会经常打电话回来,不管有什么事,你一定记得要跟我说啊。”
“好,好,我把家里电话写给你。”卢卫红从床边翻出一个小本子,里面夹着一支圆珠笔。她翻到本子的最后一页,将它撕了下来,然后认认真真地写下了一串电话号码,递给皎羽。
皎羽拿过小本子,随手翻了翻,发现上面记满了生活账本,买菜的、买油的、买米的甚至还有买液化气的,非常详细。“干妈,这些平时都是你一个人买?”
卢卫红尴尬地笑笑,“一家人总要生活的嘛。”皎羽一阵心酸,没有再追问,只是默默地将吴辰非的手机号码也写在了上面。
“干妈,以后要是有什么事,记得给辰非打电话,我们很快就能赶过来。”她将本子交还给卢卫红,看着门口又补了一句,“他们要是再敢这么使唤你,我们下次来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卢卫红连忙拍了拍她的手,“不会了,不会了。”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话,吴辰非提醒皎羽,该走了。卢卫红这才想起,他们到现在还没吃早饭,便拉着他们吃了饭再走。皎羽怕给她添麻烦,而且也不愿意多见到王忠东那一家人,便推说要赶火车,跟着吴辰非一起走出了刘家院子。
吴辰非出门前,将身上所有的钱都偷偷放在了卢卫红的床上,自己只留下了乘车到火车站的费用。卢卫红依依不舍地把皎羽送出好远,直到看着她们坐上了车,还站在原地对着他们挥手告别。
皎羽虽然担心她,可自己终究不是凡间之人,况且很快就要面临和乌虚的对战,无法将她带走亲自照顾。吴辰非见她难受,也并不出言安慰,而是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她本是无亲无故的人,要说她在这世上的亲人,除了自己,恐怕也就只有卢卫红了。
列车缓缓开出北京车站。吴辰非和皎羽看着向后快速掠去的景物,心中都明白,今后再来的机会可能很少了。两个人都在对着那段记忆说再见,吴辰非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喂,我是吴辰非。”
电话里传出的声音很大,不只是吴辰非,皎羽也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吴辰非,你在哪呢?”电话是刘风洋打来的,听上去很是着急。
“我在外地,现在正赶回上海,什么事儿?”
刘风洋一听,连忙压低了声音问道:“墨小羽和你在一起?”
吴辰非看了看皎羽,“是啊,怎么了?”
“你回来赶紧到医院来一趟吧,杨铭割腕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