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瑶长公主从藏仪千里逃回大钧,却只是藏在云府,实在匪夷所思。她是我嫡亲的皇姑姑,父皇同母的妹妹,就算有什么要紧事,皇家的人如此之多,她为何偏要找一个外人?”瑞香沉吟一会,低声说道,“她与云衡有什么交情么?”
他还没等柳眉回答,已经自己摇头:“云衡是前年才当上白虎营营长的,之前一直是小卒。明瑶长公主的送嫁队伍中……即便有他,以皇姑姑的身份,也不会跟一个小卒有什么接触。柳眉姐姐当时只八岁,还记得送嫁的是谁手下的兵么?”
柳眉点头道:“当时并不清楚,之后种种回想起来,加上身边的丫鬟们平日无聊,对家乡的思念仅能寄托的只有谈论送嫁途中的见闻,总有人说起,也就记得了。当日送嫁的队伍,到边关之前正是西方军莫统帅麾下的兵,到了临近藏仪的边陲云阑城,便是先帝次子颖王爷接手了送嫁的差事,一路护送公主去了藏仪。”
“颖王爷……”瑞香不知想起了什么,竟不觉呆了呆。颖王爷是先帝的次子,也是他父皇的二弟——不过颖王爷与父皇并非一母所出。颖王爷当年文武全才,颇得先帝宠爱,也算得意气风发,只可惜年少轻狂目中无人,行事太过傲气,终究并非帝王之材。先帝遗诏传位于长子,即是今日的钧惠帝,却将颖王遣去了极北苦寒的云阑城,明是给了大片封地,暗却不亚于将其流放。大钧祖制,诸侯王不受召见不得擅离封地,先帝将颖王禁锢在云阑城,实是忌惮了他,为保住长子的帝位而将次子困在了北方,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瑞香小时零星听说过这位不得志的颖王很多故事,却只隐约见过他一次——那还是在他十六岁生日,被封为平靖王时,他来参加过他的生日宴,匆匆一瞥,只依稀记得那英俊挺拔的男子,却有一头灰白的发。他曾听母妃说过,自己周岁时颖王也曾来——事实上,父皇、母后以及一些亲王生辰时都有请柬送至云阑城,颖王却总诸多借口,没来过几次。
这么说来的话——离自己的二十岁生日没几天了。二十岁,弱冠之年,按照祖例,便该在宗庙加冠以表示成年,也算是个大日子。那天……不知颖王会不会来?
瑞香发现自己奇怪地对这印象模糊的颖王有种莫名的期待。而事实上,他每次都有借口不来,也是为隐其锋芒吧——父皇忘记他最好。世上最难测,莫过君心,也许远在边疆的逃避,反而是最好的办法。
他发了很长时间的呆,柳眉只静静地守在一边,也不催促。瑞香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心头隐隐地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却只是向她歉然一笑:“不好意思,想起了一些旁的事情……”
“没什么。”柳眉走上前,如同长辈一般将双手合在瑞香抱着暖炉的手上,轻轻拍了拍,柔声道,“没事,没事的。我虽与你非亲非故,毕竟是你皇姑姑那一辈的人,便这么倚老卖老地跟你说这几句了。”
瑞香低低垂下了眼帘,看着柳眉按住自己的手:柳眉不似旁人,很多事她都了解,她知道明瑶长公主逃出藏仪这事可能引起的风波会有多大,也知道藏仪的进犯,哪怕只是有一丁点的可能性,若是真的跟当年的西方军或者颖王有任何勾结,甚至只是与云府有任何牵连,处于夹缝中的自己可能会面对怎样左右为难的情况。
她的手很温暖,带着温柔的抚慰,一种……让迷路的孩子不再惶恐的安全。
瑞香展颜笑:“是。按辈分我还该叫你姨姨呢。不过你这么年轻漂亮,我怕把你叫老了,所以还是只叫你姐姐。”
柳眉笑道:“叫姐姐好,显得我多年轻——去,我才二十八岁呢。”
瑞香含笑点了点头,微微闭眼,有些依恋地靠着她,轻声说道:“柳眉姐姐,我母妃说过,我刚出生不久,皇姑姑就要嫁去藏仪了。她跟母妃一直感情很好,临走还抱过我。”
柳眉心头涌上一点温柔的酸楚,低低应道:“嗯。”
“好奇怪,母妃说那时我才刚出生不久……可是我却好像一直记得呆在皇姑姑怀里的那种感觉,温暖又舒服,一直没忘记。所以我想,皇姑姑是个好人。”瑞香继续低低地说着,如同梦呓,“无论她是为了什么逃回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想护得她周全。我的母妃已经没有了,如果皇姑姑也不在了,那么会那样抱我的人,就全部没有了。”
柳眉只觉得眼眶一热,赶紧忍住眼泪,继续低低应道:“嗯。”
“柳眉姐姐,你不要叫我王爷,叫我瑞香好不好?”瑞香絮絮叨叨地说,“母妃说,我出生时明明是下着大雪,花园里的花却全都开了,其中有些香花,在冰天雪地里也毫不失色,香气袭人,美妙得紧。那可是从来没见过的奇景,因此我才叫瑞香,瑞香可是个又好听又吉祥的名字呢,可是,自从母妃去世了,阿翎跟我生气,父皇也难得见我,莫岚总是没定性,不会一直陪我,会叫我瑞香的人越来越少了。很可惜……对不对……”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模糊。
柳眉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低声道:“瑞香,瑞香……你还年轻……很多事情都跟你无关。你那么聪明,可也并非万能。留不住的人,留不住的事,不用那么执着……”
“姐姐你……说的话跟阿翎好像。”瑞香含糊地说着,头一沉,竟是睡了过去。
柳眉看着他安静的睡颜,一时觉得哭笑不得。这个孩子……因为比其他人都聪明些,所以知道得更多些……于是,痛苦和顾虑也更多些。
年轻人总喜欢立下什么誓言,下定什么决心,以为那些都是坚定不移的,永不改变。便如当年的颖王与明瑶长公主……
然而,也只是因为太过年轻,没有见识过日后的艰难,才会轻易地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