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惟弦起身告辞后瑞香把自己连同暖手炉一起塞进了被窝。从昨夜开始就没合过眼,等晚上还有玉砚堂众人的晚宴要赴,再不睡会可实在支持不住。
迷迷糊糊地睡了不知多久,忽听见信铃轻轻地拍门:“王爷……莫岚少爷来了。”
瑞香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揉了揉眉心:“知道了。莫岚进来吧。”
自驸马甄选那次惹来的一场大病过后,莫岚就再也没有上过他的门,就连他的寿筵,莫岚也是借着老爹的名送上了份马马虎虎的贺礼就算,连面都没露。
他话音刚落,莫岚就急冲冲地一把推开门,门外新鲜冰冷的空气一涌而入,夹杂着片片雪花。他又急急忙忙关了门,冲到他床前坐下,气鼓鼓地瞪他,一系列动作真可谓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瑞香不语,撑起半个身子,歪着头看他。
莫岚绷着脸,拍干净了身上的雪,又瞪了他一阵子,大概是自己也觉得没趣儿,开口道:“听风?”
“不是她做的。”
“哦。”
来回不过数语,却似乎已经将要问的要答的全部说清楚。一时间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瑞香习惯地揉揉额头,打了个小小的呵欠,懒懒地说道:“你来了也正好,今晚我要宴请玉砚堂……本是想借此看看听风那案子的端倪……你有兴趣也来吗?”
莫岚看着他,不说话。
瑞香停了会,忽然问:“外面的雪,下得怎样了?”
“……已经积起来了。再过段时间,行走就不太方便了。”莫岚沉默了一会,回答。
“我兴致挺好,来吟诗吧。”瑞香笑吟吟地道,故意放缓了语速,拖长了调子,念道,“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歧……”
莫岚本身并不怎么通文墨,听他念这么四句诗,却未必能听懂多少,只记得了最后一句,当下拍掌道:“好个盖尽人间恶路歧!雪果真有如此的能力,这样一下,人间所有恶路都被盖了个干净。”
瑞香沉默,说道:“雪……不过是欺骗而已。它只把那些歧路遮盖起来不让你看,却没有能力去改变它们。等到日出雪融,之前的洁净美好,不过都是一场幻梦罢了。那给人的,不过是错觉……又何必呢。”
莫岚被他说得无言以对,嗫嚅道:“瑞香……”他许久没有叫这个名字,叫出来竟有了一些生疏感,叫了一声便停住了,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
“莫岚,最近我一直在想。”瑞香倚在枕上,斜过头看着窗外灰暗的天空和飘洒的雪花,喃喃地如同呓语,“如果我死了,有几个人会真心难过……会为我哭?”
莫岚深吸了一口气,刚要回答,瑞香却截住了他的话头,说了下去:“宁欣和信铃如今已经到了哪种地步,我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我唯一明白的是他们不可以在一起。哪怕他们恨死了我,也不可以在一起。阿翎已经去了北疆,大好的如花青春只怕会全部耗费在苦寒之地,心中未必不恨我。而你——”他淡淡地瞟了莫岚一眼,“从甄选驸马一事之后,我们亦再没有办法回到之前的毫无芥蒂了,不是么?”
莫岚顿时有些期期艾艾,他本就笨嘴笨舌,只想跟瑞香说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瑞香却已经坐起身来,穿好了衣物,披上了狐裘大衣,从书桌上拿了一支小楷,铺开了一张雪白的宣纸,说道:“我们一起去会会玉砚堂的人,怎么样?不说话就当是你应了。那——”他在宣纸上飞快地写了两个字,给莫岚看:“这两个字,牢牢记住。等会有情况出现,就大声说这两个字……务必,声音要大到让在场的人全都听到才好。”
莫岚疑惑地看着他,还是点了点头。
瑞香莞尔一笑,将那纸条丢进暖手炉烧了,开玩笑地捉住莫岚的手,用毛笔在他手心乱画:“为防止你忘记,帮你刻在手心里。先画个模子,再用剪刀,嚓嚓嚓……”他说着说着就模仿起剪刀声音来,吓得莫岚赶紧抽手,微微怒道:“别玩了!”
他抽得急,瑞香一不留神没有握住毛笔,笔头向上一翘,又不受控制地掉下来,正好还掉在莫岚脸上,顿时成了一个大花脸。
瑞香喷笑着给他拿毛巾擦脸,莫岚横眉怒目地接过咬牙切齿地擦脸,又洗过了手,才道:“天色不早,要出发了么?”
瑞香拉过他的手,看那手心里写的字都已经被洗得干干净净,他轻叹一声,道:“那两个字,你记住了么?”
莫岚点头。
“那就好。”瑞香站起身来,“信铃,准备马车。”
“喂,瑞香。”莫岚看着他转身出去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害怕,忍不住道,“你……这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你到时就知道了。”瑞香轻声说着,“只怕是……我大概就将命也放在你手里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一句时已经几不可闻。莫岚还要再说,信铃已经开了门,将一件紫貂大氅往他身上披了,又撑起伞,一路护他上了马车,这才被瑞香摆了摆手,鞠了一躬退了下去。
“莫岚……麻烦你驾车了。”
“这种话少说。”莫岚应着,跳上车夫座,轻轻挥动了马鞭,马一声嘶鸣,迈开了蹄子,缓缓向前行进。
瑞香看他绷紧了脸赶车,却又尽力约束着马不让马跑快,想是担心马车太过颠簸,嘴角向上勾了起来露了个笑容,放下车帘钻回了车厢里,抱着暖手炉,在里面悄悄地蜷缩起来。
有什么想见的人,有什么想做的事,赶紧去见,赶紧去做。
那么瑞香也只是搏命一赌,赌赢了,见到想见的人……有机会去做想做的事。
赌输了……
也不过将死期提前了一点点而已……
只是如他刚才问过的。
若他死了,会有几个人真心为他流点眼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