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君临 第七章 沓星
安谨对瑞香提出这样奇怪的要求很是不解,然而他既然已经许了诺,心中倒是很为难,实在不便对一个将死之人食言而肥。
瑞香又笑嘻嘻地说道:“这是死前最后一挣扎,看看涵容之病还有没有转圜余地。 ”
安谨对此说法完尚有犹豫,瑞香又道:“以这个要求……或者说请求为交换,我可以许给三皇兄一封遗书。 ”
安谨目光微微一动。 他原本就打算能逼得瑞香自尽当然是最好,若瑞香不肯,便伪装成自尽也成。 而若瑞香自己答应留封遗书下来,那么“平靖王为避与涵容相克而自尽”的说法更能取信于人,他也再不用担心被人冠上残害手足的恶名。
当下道:“遗书留了下来,三哥自会感谢五皇弟的仁德,涵容也当永远记得五皇弟的恩情。 ”
瑞香笑了笑:“死去元知万事空,瑞香需得死后虚名做什么?还请三皇兄满足瑞香死前的心愿吧。 ”
安谨还是有些沉吟,生怕瑞香有些旁的打算能叫自己措手不及,瑞香见他犹豫,又续道:“劳烦三皇兄转告云妃娘娘,瑞香有要紧事要与她说,事关涵容的大事,对云妃娘娘能隐藏一个孕妇十月之久钦佩得很,其中有点事,必要亲自见到云妃娘娘才能说,务必来一趟。 若是云妃娘娘执意不肯,瑞香也不勉强,只是既然省下了见云妃娘娘的时间。 那就麻烦三皇兄将父皇请来吧,见不着云妃娘娘,瑞香还想在死前多见父皇一面。 自然,无论见不见得到云妃娘娘,瑞香答应好地遗书都会给三皇兄的。 不管是云妃娘娘还是父皇,见完之后,我自然可以安心瞑目。 至于沓星嘛……留在这里陪陪我。 三皇兄不会介意吧?”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安谨思来想去。 母妃来不来是母妃的事,他何不做个顺水人情,还能得瑞香一封遗书,想来是不会亏的。
只是唯有沓星……
他皱起眉头看了眼沓星,沓星只埋首不说话。 瑞香道:“我如今手无寸铁,这位沓星如此深得三皇兄器重,想来武功不差。 三皇兄还怕我对他不利么?三皇兄是绝不会让我的人进来的,那么我留下一人在身边可以稍微差遣一下,应当不过分吧?”
安谨想了想,看沓星也没有异义,当下便让沓星留在这里,留了几个侍卫守住房门,严令不许人靠近,便亲自带人去请母妃等三人过来。
安谨留下的侍卫都带着御赐地金牌。 听风守在门外却被几个侍卫拦得老远,怎么也听不见里面的谈话。 等到见到安谨出来,更是担心,欲要上前问,安谨却是看都不看她一眼,径直便走了。 她心中一急。 便呼了二皇子*中地侍卫,几次想要靠近,都被留守的侍卫以御赐金牌逼退。 听风虽不熟宫中事,却也知道御赐金牌的分量,心下不由得凉了半截,暗忖三皇子此次来,只怕逃不过有皇上的默许支持,这样重压之下,只怕就算二皇子现在就回来,也是拿这些侍卫无可奈何。 王爷又要如何逃脱。
僵持了许久。 门外略有声响,出去一看。 在安谨带领之下,却是来了二顶轿子,旁边还跟着一个面色惶恐的宫女。
瑞香眯起眼睛听着外面的人声,忽然对沓星道:“可是有人来了么?是云妃娘娘还是皇上?”
沓星目光闪动,道:“若是皇上驾临,断不会只有这点动静。 ”他刚才只轻声一咳嗽,声音并不真切,如今说了一句长话,却是语声微显尖细沙哑。
瑞香微笑,随后将喝空的茶杯搁置到一边地床头柜子上,道:“也是,早有太监喊皇上驾到了。 ”
随口问道:“跟着三皇兄很久了罢?”
沓星必恭必敬道:“不长,才几日罢了。 ”
瑞香点了点头,又似不经意般地问道:“学医几年?”
“八年。 ”沓星出口,才蓦的惊觉,赶紧闭口,神色微微惊疑,再不敢看瑞香。
此时那两顶轿子却是慢慢进了来,待到离得这个屋子近了,才落了轿。 轿子里出了人来,第一位华衣雍容,虽已年近四旬却依然秀美娇艳,第二位颇有小家碧玉的模样,略显憔悴。 跟在一旁的宫女赶忙上前,搀扶住了憔悴的女子。
瑞香听得门吱呀一声,抬头笑道:“多谢云妃娘娘与皇嫂赏脸。 瑞香有伤在身不便起来,请恕瑞香无法行礼了。 ”
云妃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丝毫不见牵强,道:“平靖王爷身子不便,不用拘泥俗礼了。 ”
“难得云妃娘娘与皇嫂肯赏脸来,还请快坐。 ”瑞香做了个请坐手势,道,“听闻云妃娘娘心思细密,竟能将皇嫂好好地藏在宫中直到顺利产下涵容,瑞香真是佩服得紧。 ”
云妃笑了笑,道:“我宫中的人都是用熟了地,上下打点好了,藏住一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这宫中,一个孩子要能顺利出生有多难,想必不用我给王爷说明。 我出此下策,也只是想为谨儿留下个顺利出生身体康健的孩子。 只是那孩子如今……”说着说着有些哽住了。
“云妃娘娘放心,涵容断不是会早夭的孩子。 ”瑞香淡淡地道,“能在如此严苛的条件下出生,本来便是福大命大。 皇嫂也是极福大命大的,没有太医也没有产婆,竟就能顺顺利利安安静静生下涵容来。 ”
云妃脸上还挂着笑,身旁的新皇子妃却沉不住气,微微变了脸色。
云妃笑道:“王爷多心了,也算是我运气,我宫中自有擅医术地宫女,因此这段时间母子平安也全托得她照顾了。 ”
“那位擅医术的宫女,想必名叫沓星吧?”瑞香微笑,再微笑,仔细观察着沓星的脸色变换,道,“你的装扮其实极无懈可击……只是日后易容装成男子时,千万要记得藏住手。 ”
从听说云妃能把一个怀孕女子藏上十个月他就开始觉得怀疑,就算能秘密召太医,但是等临盆时,必须得有产婆在场,太医进不得产房。 而产婆——实在太难密召了。 安谨说的浅浅一句“擅医术之人”,怎么算也该是一个女子。 到了云妃这里,果然也是轻易便说了,是位“擅医术的宫女”。
涵容怪病,叫所有太医束手无策,瑞香可不相信真有什么相克,那么可能的原因只有——有另一位就隐藏在安谨身边的擅医术之人暗地施术。
两个“擅医术之人”微妙的重叠起来,由不得瑞香不产生一些联想。
无论是谁下这个“八字相克”的套子引他入局,这个“擅医术之人”都是关键一环。
前来杀他本是秘密地事,若安谨要不让所有人知道真相,哪怕是再心腹地随从,也不应带在身边,却偏偏让沓星跟来了。 瑞香原本对此有所怀疑,刻意一试,要求沓星留下陪他,安谨竟然便答应了——若沓星真是安谨心腹中的心腹,安谨便不应能随便舍下他自己离开,如此看来,沓星跟在安谨身旁,并非安谨所愿。 也因并非安谨所愿,他应当对沓星爱理不理,也因此——会忽略沓星很多异状。
从进门开始沓星就一直低着头,之后从怀中取物时总有意一手取而一手挡,他也是刻意一试,却发现他身为随从侍卫,竟随身带着纱布和银针——那明明应是学医之人地习惯之物。 接着便留意到了他的手——细腻纤巧,手指修长,明明是个女子的手。
不管这个女子是什么来头,需要刻意扮成男子随侍安谨左右,必然是一个不能公开身份的秘密人士。
能将这样的女子安排在安谨身边,且让安谨无从反抗,除了云妃之外,不作第二人想。
不论云妃的目的是什么,这个沓星的来历都很耐人寻味。
而这,正是他可以拿来一赌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