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防盗章, 请在本章首发72小时以后刷新看, 感谢理解! 寝殿内, 少女头缠两寸宽纱布, 身子缩成一团,坐在床榻的东南角。她明眸樱唇, 肤若白玉,挥云而揭雪,一副富贵倾城貌。若非此时她脸上有几分病容,略显惨白, 只怕会美得更叫人移不开眼。
少女捂着耳朵, 眼睛看着前方, 凝神琢磨着什么。她一会儿把手放下来,一会儿又把手放回耳朵上,如此反复数次,不厌其烦。
折腾完自己耳朵后,她就开始抽鼻子,四处闻,随即在桌角下的地砖缝隙里发现了很细小的发霉的饭渣,又扫见东墙角阴影里一只正活动着小黑腿爬行的蚁虫。
窗外有细雨落地声, 还有宫人紊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这让李明达根本无法静下心来。
忽有几句戚戚声传来。
“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这……”
“蠢!你这么下手,公主死了, 我们也都得跟着陪葬!”
“别冤枉我, 我可没这么不长脑子。这事真不是我, 以命发誓。”
“那——”
话未说完突然就停了,似是因什么缘故被打断。
李明达随后分辨出有杂乱的脚步声,远远地而来,接着就听到其中一个声音感慨圣人来了。
李明达忙转身跳上床,盖被躺下。
立政殿外,李世民轻声训斥宫人们不许通报,以免叨扰到公主,随后他才带着人放轻脚步,直接朝她的方向来。
李明达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侧耳对着门口方向,闭眼假寐,全神贯注。她之所以紧张,不是因为父亲李世民的到来,而是这些声音,她需要佐证一下自己耳朵的判断。
李世民推门而入时,李明达随之也睁开了眼睛。他身后跟着大太监方启瑞,太医署两名太医令和六名宫女。共有十人,果然和她先前的所听到的一致。
李世民见自己的宝贝女儿纤弱地卧在榻上,闷声蹙眉不语。立刻想到这孩子所遭遇的苦难,顿然心痛不已。他红了眼圈,眼眶也湿了,走到李明达身边,紧紧地抓住这孩子的手。
李明达已然起身,要给李世民行拜礼。李世民哪容她如此,立刻把她拉进怀里,垂泪心疼一番,随即让位给太医诊脉,关切询问伤势。得知他的兕子并无大碍之后,李世民稍安心了些。但再看李明达缠着纱布的脑袋,李世民忆起之前种种,仍是气恼不已,转头便骂宫人们:“养你们这些蠢奴作甚,在三月初三踏春喜乐之日,尔等竟让公主出了这么大的意外!”
“奴该死,圣人恕罪。”
殿内外宫人们全部跪地赔错,谦卑至极。
李世民正欲下令,这时感觉有人扯他的衣袖。回头一瞧,正是兕子,这孩子正用一双明亮且黑漆漆的眸子看自己,这双眼如她母亲长孙氏如出一辙,是一池柔静清澈的湖水,不仅美,还会顿然令他忘却所有烦忧。
小手抓着他的衣袖,晃了晃,声音糯糯。
“阿耶休动怒。”
李世民立刻心就软了,语气轻轻地问李明达:“既然醒了,就跟我好好说说,你那天怎么忽然自己一人跑到断崖去了,还跌下了山崖?”
李明达茫然地看着李世民,垂着眼皮,不知该说什么。
李世民动了动身子,凑得更近些,歪着头瞧女儿,“阿耶和你说话,你怎么忽然不吭声?有难言之隐?”
李明达:“我……我忘了。”
“忘了?”李世民惊讶。
“以前的事什么都记得,但就那天的事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一想就疼,”李明达说着就捂头,冷吸口气,“又疼了!”
“快别想,你昏迷了三天才刚醒,头上有伤,必然有些不适。暂且先养好身体,再言其它。回头我让尚食局多给你备好物滋补,你爱吃什么就给你备什么,好不好?”李世民满脸心疼,仔细看了看李明达受伤的额头,问她还疼不疼,见女儿懂事的摇头,李世民心里就更难受了,“阿耶很想天天守在你身边,奈何政务繁杂,这不,刚又被田舍汉挑刺!”
说到魏征,李世民不禁冷笑一声,对他真是又爱又恨。总归这块石头是他自己搬起来砸了下去,偏偏被天下人看着,疼也不能挪。
“阿耶是一国之君,要处理天下大事。您若真日日在这陪兕子,兕子才惶恐,再说您在这看着兕子,兕子连做点小坏事都不能了。至于郑公,他性子执拗,满朝皆知,这性子较真起来虽不好,但他一贯秉承的正直忠勤之心却也同样难得
。正宫是个有棱有角的人,唯有阿耶的明君胸怀,才能容下他那般犯颜直谏的贤臣,说到底还是阿耶厉害。”李明达敬佩地冲李世民拱手。
李世民大悦,“不愧是我爱女,深知我心。”
为尽早让李明达歇息,李世民浅说两句便离开,临走前再三嘱咐她切勿耗费精神,又呵斥宫女们仔细伺候。
宫女们恭送圣人之后,心中刚松口气,转即就对上她们公主颓然变冷的脸。大家忙在心里打鼓,再次纷纷恭谨跪地,请问公主吩咐。
碧云端了热茶至于榻上的檀木小桌后,便也跪地于李明达跟前,磕头赔罪:“那日婢子若坚持陪在公主身边,公主也不会出事。婢子罪孽深重,请公主责罚。”
碧云乃是公主身边第一大宫女,她如此了,大家自然也都跟着齐声磕头请罪。
李明达面色平静地坐在榻上,似全神关注听什么,默了片刻后,方抬眉,目光轻扫众人,最终定格在第一排左数的两名宫女身上。这两名宫女一个叫秀梅,一个叫绿荷,都是她的近侍,品阶仅低于碧云一级。
李明达收了目光,她想先弄清楚那日的情况,再去追究刚刚到底是哪两个人在背地里说那种悄悄话。
李明达留下了所有在三月三随自己出行的宫女,包括碧云、秀梅、绿荷在内宫女太监共二十名,一一让宫人们轮流阐述她落崖前后的情形,最后听大家所言基本都一致。
每年逢三月初三上巳节,圣人都会在曲江大宴群臣,而皇室勋贵子女则可外出同游踏青,这是她们是一年中难得男女可一同外出游乐的好日子。
那日,李明达与高阳公主、二十一公主以及几位郡主蹬山到半山腰时,都觉得乏累,就同在临时铺设的帐内休息。本是有说有笑,大家一起游戏,后来东边奏乐,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住了。李明达就是在这时候说要去帐篷外透气,且不允准侍女碧云等随行。
后来发现人不见了,众人立即开始满山搜寻,至山西边的断崖处时,李明达已然跌在了山崖下的溪水中,整个人昏迷着,血染红了半边溪。当时若从断崖上绕路下山去救人,最快要两柱香的时间,只怕等到那时候血早流干了。当时刚巧魏叔玉带人从溪边路过,得幸先行救了人。
李明达从九丈有余的断崖上坠落,竟然只是昏迷了三天,醒来除了脑袋有些变化,记不住一件事外,身体感觉尚还可以。
她这次是福大命大,回头她真得好好拜一拜玉皇大帝了。
“当时多亏魏大郎君在,及时救了贵主,太医说贵主当时若晚那么一会儿止血,便真的回天乏术了。”碧云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
“魏叔玉为什么会在那?”李明达扶额问。
宫女们皆摇头表示不知。
“当时情急也没有细问清楚,说是偶然路过。”
李明达便暂不去想此事,转即犀利审视秀梅、绿荷,“你二人上前来,说几句悄悄话来听,却要压低声。”
秀梅和绿荷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公主吩咐你们照办就是!”碧云呵斥道。
秀梅和绿荷忙应承,然后互相尴尬地低声音说了两句闲话,假装初见彼此问候的样子。
李明达细听这二人的语气,跟她之前所听的那几声害她未遂的悄悄话如出一辙。
李明达的目光骤然冷到谷底。
这一觉醒来,她还真是长了一副好耳朵。
因受了李明达的命令,祁常侍的住所仍保持原状,未有任何人破坏。李明达在屋里巡视一圈之后,倒是真没找到什么特别的线索,毕竟上次她已经仔细查看过屋内的每一寸地方。
但如果祁常侍真的养蛇,李明达不相信祁常侍会一直将毒蛇装在巴掌大的袋子里养着,他的住处一定有东西盛装蛇。
李明达查了花瓶等物没有问题,然后出门,见院东有一口缸养着金鱼,对应西边却空着,仔细看地面有一个圆形压过的凹痕,应很浅了,不仔细观察看不出来。
李明达立刻命人在院子搜查另一口缸字在哪儿。不多时宫人就来报,在房后的梧桐树下堆放的枯树枝之中发现了缸,果然跟前院养金鱼的一样。
李明达立刻查看,还发现木做的盖子与枯枝放在一起,显然是用来盖缸所用。缸内有一块拇指长的蛇皮,田邯缮取出放在绢帕上,忙呈送给公主看。
“贵主好眼力,刚袋子里那么一点,您就能瞧出是蛇皮来,果然慧眼如炬,奴万万不及。”田邯缮赞叹道。
李明达又看了一眼周围,没什么其它线索,便带人迅速离开。她虽打扮成太监模样,但如果在内侍省呆久了,势必会引人怀疑。
回立政殿不久,李明达就得到了大牢那边的情况。
原是牢头张碧天与祁常侍有些关系。张碧天以前一直在通明门做城门郎,足有六个年头了。通明门是从太极宫通往内侍省唯一的入口,祁常侍经常走动,遂时间久了,便与张碧天渐渐熟稔。去年张碧天因为御下不严,犯了小错,被贬去看大牢。祁常侍仍不忘他这个朋友,得机会就去找他见面,与他吃些小酒,俩人因此关系越发好,无话不谈。
“郑伦死亡的前一夜,祁常侍便去找过张碧天,但张碧天说他根本没有让祁常侍进过大牢。”
“祁常侍根本不需要亲自进大牢,他常去那里,又与张碧天无话不聊,对于牢房的结构必然早已经给熟识。我以前听工部的大臣讲过,牢房的四周遂用土夯筑得严实,但每间也有通气口,口虽小进不得人,但想来进一条蛇该很容易。”李明达用手托着下巴,思虑了会儿,转即看向田邯缮,“我想亲自审张碧天。”
田邯缮一脸为难,“贵主,这不大合适,宫里人多口杂,公主查案的事若宣扬出去,被有些事儿多的人,比如姓魏的知道了,恐怕就……”
“行了,那就让房遗直处理。”李明达命人准备了纸墨,把自己需要答案的问题写在了纸上,并让人呈给程处弼看了之后,再让他送给房遗直。
程处弼瞧了公主的墨宝之后,听说没自己什么事,不解地问田邯缮道:“这既然是公主对房遗直的吩咐,又何必让我看一遍?”
“程侍卫竟不懂,这就是让你做个见证,免得将来有人嚼舌根子。若真被人做了文章,却没个实在证人解释,那就成了‘半真半假’的事,而今未雨绸缪,多个人瞧一眼就可免除这遭麻烦,你说划不划算。”田邯缮小声点了下程处弼。
程处弼恍然明白,点头立刻去办。
次日清早,李明达刚睁眼。田邯缮便笑嘻嘻的凑过来告知房遗直回消了息。
“这么快?”李明达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迫不及待接过房遗直的回信,看之前她顿了下。
田邯缮忙解释这信已经过了程处弼和御前太监方启瑞的眼。
李明达方接过来看。
纸上的字隽逸跳宕,牵丝劲挺,却无乖无戾,不燥不润,好字!
李明达紧接着看内容,没想到房遗直只用了一晚上的时间,就把张碧天审问透了。她所要的那些答案都有了回答,而且一些没想到的问题房遗直也周全到了,都一一记录下来。
这祁常侍与张碧天来往已久,果然如李明达所推敲的那般,张碧天和祁常侍说过不少过于牢房的情况,令祁常侍对于牢房的结构十分熟悉。
当时郑伦所在牢房通风口对着的地方刚好很偏僻,若是在夜里,祁常侍很容易从通风口丢了蛇进去而不被发现。至于郑伦身上的鞭伤,也是他被抓之后,祁常侍有意无意的暗示过张碧天,告诉他侍卫练过功夫,都是皮厚嘴硬,得狠打才能让其交代。故而审问郑伦之时,张碧天果然也由此游说小吏,便动手了。这之后,祁常侍得知郑伦真挨打 ,便带着蛇借机来此地,用木杆子等物把蛇从通风口挑了进去。
房遗直昨夜还让仵作二次验尸,在祁常侍指甲内找到了一些残留的雄黄粉,该是当时他为了抓蛇而涂抹在手上。
至此已经可以坐实,祁常侍就是谋划杀害侍卫争论的凶手。
一名内常侍,费尽周折,杀了两名宫女和一名侍卫。这就是真相。
但事情至此,却叫人愈发疑惑。比如他的动机为何,因何非要冒险对这三人下手,幕后是否有主使,他手上的毒蛇又是从何处而来。
对于祁常侍当初交代杀两名宫女的理由,李明达是不太相信的。祁常侍自五岁开始就在宫内生活,花了三十余载才一步步爬到了而今内常侍的位置,这期间他必然受过很多侮辱,也吃过许多苦。若说他就因为俩宫女笑话他,他就愤恨地非要立刻下手杀人,理由未免太牵强。况且绿荷和秀梅二人已然成为了掖庭宫最底层的宫女,对于祁常侍来说,用权力去慢慢折磨二人很容易,根本不必以身犯险亲自动手。
而且祁常侍周围的人评说来看,他性子温和,小心谨慎,从不冲动,也不爱乱发脾气。这样的人会因为两句话突然杀人,任谁恐怕也不会相信。
田邯缮见公主终于把目光从纸上移开,他也很好奇这三人身亡的幕后真相,赶紧开口问情况。
“贵主,都查清楚了?”
李明达点头,将内容转给田邯缮瞧。
“俩宫女是祁常侍杀的,缸里的蛇皮,还有他和牢头张碧天的关系,也说明郑伦的死跟他有关系。看来三人的死都是他一人所为。”田邯缮边看边念叨,转即他头皮发麻,一脸不解地看向自家公主,“但他一个小小的内常侍,为何如此大胆,非要冒险搏命去杀这三人?”
李明达吐出四个字,“必有缘由。”
田邯缮看了看四周,然后抿着嘴凑到李明达身边,欲言又止。
“说。”李明达道。
田邯缮压低声:“贵主,毕竟这祁常侍死前跟房驸马的关系不一般,加之三名宫女和侍卫皆因高阳公主的关系才被贬黜了。奴不明白,您为何觉得房驸马是无辜?奴倒是觉得这件事一定跟房驸马和高阳公主有关系。”
“证据?若没有,不可乱言。”
“奴知罪。”
田邯缮的话倒是提醒了李明达,既然整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指向了房驸马和高阳公主,那祁常侍跟他们就一定有某种关联,可能是直接的,也可能是间接的。她还需要重查梳理一下祁常侍的背景,不能只查他近几月的情况,往年的甚至是十年八年前的情况都要查。
李明达仍然非常好奇,祁常侍害死三命宫女侍卫的最终原因,是否和自己落崖的事有关联。
虽说当初醒来的时候,她听绿荷秀梅话里的意思是害她未遂。事后确实也证实了,她落崖时,绿荷秀梅二人当时与碧云和田邯缮一起,并没有时间作案。但而今这俩人被蓄意害死,却让李明达怀疑这俩人很可能与凶手有过来往,却不自知,以至于后来被灭口。
李明达着命属下再次调查之后,就一个人坐在窗边整理思绪。
她静下来的时候,耳闻的声音就分外的多,立政殿正殿内的各大臣的议政声、虫叫声、宫女的窃窃私语声、风吹树叶的哗哗声……都在她的耳畔杂乱的环绕。快到晌午时,李明达还闻到了尚食局预备而来的菜色,羊皮花丝、仙人脔、小天酥、箸头春等等,很丰盛,看来父亲又要留大臣在此用饭了。
果然随后不久,李明达就听到正殿那边李世民传膳。李明达正想自己也传,就听见李世民打发方启瑞喊自己过去。
阿耶要和她一同用饭,而且殿内还留着魏征和房玄龄。
李明达有点不想去,毕竟和他们吃饭没有自己吃自在。但方启瑞已经来传旨了,李明达就不得不去。
进殿后,李明达受了两位德高望重大臣的见礼,便笑着凑到李世民身边坐下。这陪父亲与大臣们一块吃饭的事她早就轻车熟路了,闷头吃,不管下头那两位臣子的不自在,倒也能吃饱。
饭毕,李世民随口就问起了李明达案子的事。李明达尴尬了,为难的看眼李世民,又扫一眼魏征,这位果然蠢蠢欲动了。
她父亲说话为什么总是这么不避嫌。
魏征:“陛下,晋阳公主尚还在查三名宫人死亡一案?”
李世民也意识到自己说话没注意魏征在场,立刻失口否认,“没有。”
“公主累了,我带你回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