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这一夜,无论何时回想,我都愿称它做生死盛宴。
它收割人命,它浸透鲜血,它令人无措和恐惧,它也同样令人激动和战栗。
它是危机,但同时也是考验,是人心的试金石。
当我觉察出这一点的时候,我和檀音已深深陷入敌军的重重包围。这是我和檀音已经预料到了的情况——
决心和气势固然重要,但有时绝对的实力,令人十分心寒。
破围行动一开始势头良好。刚刚冲入敌营时,禹将军和他麾下的亲兵就如同开城门前说好的一样,一马当先,如一把尖刀一样插入了敌营。他们不断向前推进,虽然每一步都艰难,但确实正一步一步将我们带向生天。但是这种良好的势头没有持续多久,随着我军的深入,敌军逐渐变换策略:他们不再急于斩将,而是企图用人数的优势将我们所有人一点一点消磨掉。这样一来,虽然无人牵制我方大将,但是后者却自然而然地被制约在装载百姓的大车旁。我们逐渐进入一个两难的境地:若要突破重围,便要放弃一部分——甚至有可能是很大一部分百姓;若救援大部分百姓,便会陷入重围,然后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但总需要一个人来抉择。
当我觉察出有这样一个攸关生死的抉择正摆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去搜寻禹将军的身影。
彼时他正在乱军中厮杀。他的身影,十分好认:他一身鲜血染就的火红盔甲,他一柄长刀使得出神入化,他近旁一丈范围,竟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他在重重包围中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我轻易找到了他的身影,而当我去捕捉他脸上的神情时,我发现这十分困难。
我仅能在激烈摇晃的火光照映到他脸上的瞬间努力去辨认他的神情。很多次,匆忙地辨认下,我只看到他染血的脸上面无表情。
发现这点时,不知怎的,我心中一动,情不自禁地去握檀音的手。
但却抓了个空。
我猛地回过头来,看到檀音一脚踩在大车的围栏上,正准备往一匹无主的战马上跳。
一瞬间,我浑身冰凉!
回过神来,他已经跳上了战马。
那马先是被他吓了一跳,扬起前蹄一阵长嘶,而后,不知怎么,竟被他制得一下安静下来。
他坐稳后,拍拍马脖子,又回过头来冲我一笑。我见状,从车上跳起来,大喊他的名字——
“檀音!檀音!”
我使出全力叫他,他却只是笑了笑,然后挑起插在尸体上的长枪,提枪纵马,一气杀出了包围圈,直奔禹将军而去。
我看着他娴熟纵马,一路杀到禹将军身边,似乎喊了一句什么话。正努力分辨他的口型,突然,所乘坐的大车被什么东西猛然撞击了一下,我一时不防,竟然从围栏边翻了下来——
一瞬间,天旋地转,头似乎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面,待我回过神来,只见一柄长枪当胸刺来,我一时懵了,竟只知愣愣看着那来势迅猛的红色枪头,丝毫不知躲闪!
正千钧一发时,只见一柄长枪突然从斜刺里伸出来替我格挡了一下,我这时才总算魂归故里知道保命,于是趁此良机一个翻身,这才算逃过了那致命的一下。
不料喘息未定,猛然抬头,见自己似乎成了乱军中最为显眼的目标:附近所有的刀剑,竟都对我这条小命虎视眈眈,齐齐冲我招呼过来!我暗叫一声糟糕,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突然腋下一痛,待回过神来,已被一名将士拽上马来。我不及道谢,先冲他大叫一声“趴下!”,话音刚落,他抱着我伏下身来,这才险险躲过正面的一刀!
因他拽我上马时,我是侧坐,如今抱着我压下头来,又使我的脸完全埋入他的怀中。我自认这样只能成为他的累赘,便扶着马鞍想要调整坐姿。不料刚刚动一下,已得他一声低喝:“别动!”我担心弄巧成拙,不敢再动,只有死死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怀中祈祷他快快杀出重围,将我重新丢入车中。
但我等了又等,只等到一阵一阵的血溅在背上、脖子上。血和着汗,湿透了衣衫全部粘在背后的感觉十分难受,我忍了许久,终是没有忍住,还是动了一动。
但是这次我动,他倒没说什么,反而以为我没有坐稳,将我往怀中又搂了一搂。
过了一阵,我听见身边的喊杀声、兵刃的撞击声和马蹄声稍稍减弱,忙趁机道:“将我丢在大车上便好。”
他闻言哈哈一笑,道:“你可以抬头了。”说完,一只手搂着我的腰助我在马上转了个身。
我终于由侧坐转为正坐,只觉得松了好大一口气。还未看清眼前,已觉夜风迎面兜来,将我满头满脸满身的汗吹了个无影无踪,十分爽快;待看清眼前,见前方全是树木,树影重重夜路昏暗难辨,而战场已被我们远远抛在后方,不禁一愣,随后大惊,道:“你——你——”
莫非这人竟是岐国奸细,不是我方将士不成?!
我回头辨认他的脸,借着遥远处的熊熊火光,竟觉得他有几分面熟。正要细看,却见他大笑起来,道:“你不认识我了?”顿了顿,又道:“我便是今天拆房时,还同你说过话的那个!”
他这么一说,我马上想起来了。
我怒骂他:“我原以为你是个英雄,没料到竟是个狗熊!我军深陷重围,你不思救援,竟带着我趁机逃跑!你要跑你一人逃跑便罢,我便是死,也要同他们死在一处!你若真好心,便将我放在此处,任我自己回去吧!”
他闻言又是一顿大笑。我见状,恨得咬牙。
他笑了一半,见我气愤到极致便要下马,忙腾出手来制住我,道:“对不起,你别生气,我当同你说明白才是!我此番出来,不是为了逃命,而是奉禹将军的命令,出来接应援军。”
“援军?!我们竟有援军?!”
这倒是我和檀音完全没有料到的,我闻言立时惊喜异常,忙道:“何处的援军?怎么先时完全没有听说?”
他见我如此惊喜,倒是一愣,道:“这种机密消息,如何能随便说给外人听?”顿了顿,又道:“早在定安侯起事前,禹将军便早早料到会有今天,于是在潼城和灵州之间埋伏了一队人马。因怕此事外泄,所以连信鸽都不敢随便使用,只有到了紧急时刻,派出亲兵前来传令,才能调用。”
竟有这种事情!
难怪出城前禹将军如此从容!
我们竟都小看了这位将军!
我闻言早已热血沸腾,我问那将士:“援兵有多少人?他们离此地有多远?”
那将士被我兴奋非常的模样吓了一跳,疑惑道:“你怎么如此……”话未说完,突然又恍然大悟,大笑起来,道:“你是否以为援军很多?”
这倒把我问得怔住了!
我反问:“难道不多?”
那将士摇摇头,道:“当然不多。若多,埋伏起来便不致于无声无息了。”
“什么?”我顿时急了,“有多少人?”
那将士悠然道:“不足三千。”
我一时气结,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待回过神来,我恨恨地骂他:“这么一点人,你便是调来又有何用!”
骂完,心思电转,突然又叫起来:“是了,定是这三千人,全是以一当十的精锐是不是?”
那将士笑起来,点点头说:“是,此其一。”
我便继续道:“且那三千人,并不是真正的援兵。他们既驻扎在潼城和灵州之间,危机时刻,便可随时往灵州求援,所以灵州的守将才是真正的援兵是不是?”
那将士又点点,道:“此其二。”
我便继续道:“这些人既然在岐国大军的包围圈外驻扎了五天,这五天,肯定也将岐国各营的情况摸了个遍,若援军来救,他们便是接应的先锋,是不是?”
这下,那将士奇怪起来——
“你竟然能将将军的意思全部猜到?”他语气十分惊异,“难怪当初拆房,我便觉得你不似普通百姓!”他感慨了一声,然后问我:“你可愿投靠将军,和我们一起保家卫国?”
这答案,自然是不必问的了。
只是如何回答他,还要费一番思量。
不过我没有烦恼多久,因为说话间,目的地已到。于是我们不约而同地停止谈话,纵马直奔那片隐藏在树林深处的秘密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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