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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别:科幻灵异 作者:沉没字数:3296更新时间:24/11/01 21: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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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中的计划是三步:首先,我要知道完整的新法;其次,我要知道当年新法推行的具体过程,确定到底是新法本身有问题,还是推行的人态度和方法有问题;最后,我要结合上述两条,分析新法的利弊和檀、岐两国国情,制订适合檀国的法令。

  早在冼家的时候,我就想好了这第一步怎么走:

  我记得新法刚刚推行的时候,岐国君为了使天下人明白新法的好处,曾经建立学堂,使世家子弟和少数经过挑选的庶民专门学习新法。我留意过这些学堂的位置,今日既然有空,不如立刻前去。

  打定主意后,我马上驱车赶往学堂。然而叫我十分失望的是,学堂早已不复存在,被改成了别人的府邸。我犹不甘心,围着旧址转了一圈,向人打听当日的学子现今身在何处。结果让人十分失望:这些旧日的学子,因后来全部是推行新法的栋梁,所以除赫程思因熟悉百工无人可替外,其他的人全部死于党争。

  自然,这次的党争,是禁止新法和要求继续推行新法两派的争斗。

  岐国的新君意属前者,后者自然没有什么好下场!

  我听得气愤,索性又跑回去同禹从文他们打了个招呼,一气直奔姚城——这里是新法试行的地方,我不信这里仍找不到一点儿遗迹!

  赶了一夜路,终于在第二天天明时分赶到姚城。我也不用早饭,直奔学堂而来。马车一停,跳下来一看:可恶!竟然又已改建!只好再次打听。可惜打听了大半天,弄得口干舌燥也没找出一点儿有用的信息!

  我恨恨地想:这该死的岐国新君,未免多生波折,竟然斩草除根——真真狠心得可恨!

  一鼓作气却连遇挫折,我也有些泄气了。中午独自一人吃闷饭,正觉得没趣,扫一眼人群,倒突然发现一个熟人——

  不消说,这人自然是当日在行馆内受人排挤的灰衣人。

  我见他身上背着个脏兮兮的包袱萎顿在路边的一颗大树下,想起当日给他金腰链时他欲言又止的神情,顿时来了一点精神,叫酒楼内的侍从去请他。

  那侍从走到树下对他比划了一番,他抬头望来,一见是我,立时高高兴兴地跟在侍从身后走来。

  “是你呀!”他感慨地说,仿佛我是他多年未见的老友。

  我微微一笑,请教他的名字,又招呼他坐下吃饭,他立刻咧嘴一笑,从怀中掏出几节金链子开心地说:“我早就想见你了!我问你,这链子是谁做的?它连接的方式竟然这样巧妙,我原来竟没有见过!”

  我不便说这是冼家的手工,只好说:“这链子是我设计,拿到外面去请人做的。”

  他闻言两眼放光道:“竟然是你!太好了!”

  我刚才见他生活落魄,以为他手中无财;现在见他仍保留着金链子,不禁奇怪,道:“你既然还有这个,为何模样还如此落魄?”

  他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说:“这有什么关系!”说完,又一脸狂热地看着我:“你也通晓机关之术?我们切磋切磋可好?”

  我见状失笑,一面心想:难怪这人混到如此地步,原来竟是个痴人;一面说:“自然是好。只是你必须先答应我几个要求。”

  我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他一愣,轻声问:“什么?”

  我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说:“先头发再洗澡,换一套衣服吃饱饭,找个清静的地方,我才愿意跟你切磋。”

  他一听是这个,顿时眉开眼笑不迭点头。我请人带他去洗澡,又替他买来一套衣服,将他打扮一番,拉出来一看——这人竟有几分英气!又见他被几个仆从围着穿戴衣物伺候吃饭仍然气定神闲,仿佛根本不将这阵势放在心上,我终于忍不住,双手一拱打趣他说:“这位兄弟真是气度不凡!”

  他腼腆地看了我一眼,垂下睫毛轻轻说:“你说笑了!家败已久,我哪里还有什么气度可言!”

  这倒使我一愣。我旧事重提:“还没请教你的名字呢!”

  他犹豫了一会儿,忽然挥退仆从,站起来对我行了一个礼,轻声说:“我的名字是临弦。”

  我吃了一惊,陡然跳起来问他:“你是临鑫大人的后代?”

  他点点头,流露出悲伤的神情低声说:“我这副模样,只能为爹爹和先生抹黑,也难怪小兄弟你如此吃惊了。”

  我闻言,大惊,一时竟然不知该怎么应对才好了!

  临鑫呀——这人竟是临鑫的后代!

  临鑫此人没有正式的官职,但是却是贴身保护过岐国君的侍卫。后来岐国君将临鑫送给钱绪,临鑫不但忠心耿耿地保卫钱绪的安全直到最后一刻,而且还能拿出许多行之有效的方案帮助钱绪推行新法——想当初在传回冼家的消息里,我可没有少听说他!

  没想到当初风光无比的临鑫的后代,竟会落到如此境地!

  我问临弦:“你爹爹现在何处?”

  临弦神情黯然,道:“死了,早就死了。钱大人去后,他伤心已极,带着我改头换面躲到这里,没有多久便郁郁而终。”

  我闻言长叹一声,心里有些失望,又有些敬佩。

  临弦抬起头来,将我打量一番,问:“你是谁?你一听我的名字就知道“临”是姓氏,你知道我爹爹,自己又通晓机关之术,难道你也是当初的旧人?”他忽然摇摇头,喃喃说:“不对,年龄不对。你太小了,不可能是先生的亲传弟子……”

  他未谈及机关时,神志清醒,还有几分世家子的气度;一谈及技术关,神神迷迷的,顿时有几分痴气了! 我见状,只好摇了他一把,道:“你不是要和我切磋么?”

  他顿时两眼放光,不迭点头,说:“我半生所画的图纸,都在方才那个包袱你,你等着,我立刻去拿!”

  看看,这可不就是糊涂了么?

  我拉住他,叫仆从去拿他的包袱。待包袱拿来后,他小心翼翼地从中选出五六卷图纸捧到我面前,说:“你看看,这些都是我的心血。”我接过来仔细一看:第一张是修改当日在永春郊外的山上看到的那种灌溉田地的机关的。我顿时来了兴趣,指着图纸说:“这种机关是灌溉田地的?怎么没有见人使用?”又竖起图纸来仔细研究了一番,说:“不错,你修改得神妙——没想到你竟这样熟悉这种机关,莫非一开始的那种也是你设计的?”

  临弦闻言,连连摇头说:“不是我不是我,一开始的那个,是先生设计的;我会如此熟悉,也是因为先生教过。只是先生虽有奇思妙想,却不擅长制作和因地制宜善加使用,所以才有我修改的余地。”

  他的先生,八成就是钱绪本人,我想到这里,顿时十分兴奋!我问说:“你的先生就是钱大人?”

  果不其然看到他点头。我情不自禁地拽住他的手臂又问:“既然如此,那你可研习过新法?”

  他迷惑地看了我一阵,挠挠头:“我也不知道。我所学甚多,根本不知道哪些是新法;又时隔多年,知道也早就不记得了……”

  我闻言,真恨得咬牙——

  忘记了!这人有幸师从钱绪,竟然还忘记了!

  他那猪脑袋到底还记得什么呀!

  我满腹怨恨无处发泄,只好围着桌子转圈圈。十圈转完后,我自觉略略平复,这才转脸去看临弦:“当初钱大人所教,你还记得多少?”

  他摸摸后脑勺腼腆一笑:“就只剩下机关术了。”或许是见我神情不好,他又慌忙补充了一句:“那时年纪尚小。”

  我深呼吸了几次,总算能够对他勉强一笑。

  是了,若不是当初他年纪尚小,无法成为推行新法的中流砥柱,他怎么能逃过岐国新君的清洗呢?能找到这么个人我就该知足了!

  我想到这里,无奈地摇摇头,又去翻他的那些图纸。第二张图纸上是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物品名称和一连串奇怪的符号,我问他时,他非常高兴地指着这些说:“这是精炼铁器的方法:喏,你看,这是加温的方法,这是加温的器具。先生当年只说了个大概,自己也不十分清楚。爹爹死后,我倾尽一半家财,终于解开其中奥秘!”

  他说得十分得意,跟个孩子似的。我将图纸拿在手上看了又看,只发现这些符号有些眼熟,却不知道什么意思。我心想:或许是什么暗语吧,以后再叫他教给我,我自己慢慢研究就是,所以也没有十分重视这东西。

  叫我重视的是第三张图纸。如果上面所写的都是真的,檀国百姓耕种时便再不必休耕——这该增产多少粮食呀!我捏着图纸的手都是抖的,我问临弦:“这东西你验证过了吗?”

  他指着前三行说:“这是先生说的,我怕忘了,所以记下来,还没有验证。”又指着后三行说:“这是我验证过的。我原来有一块地,专门按这些顺序交替耕种,可是后来不知怎的,地被别人抢走了,行馆内的人又不让我借用花园,所以我就不能试验其他的了。”

  我一把捏住他的手说:“没关系,你以后跟着我,我专门找地方给你试验!”许是我捏得太用力了,他这般痴人,竟也露出些许怯弱的神情。他说:“你不是骗我吧?”又缩缩脖子,说:“我已经没什么好骗了:家财早用完了,地也不见了,你别骗我!”

  我看他虽然已经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但是此刻又爱又怕的神情却似小孩一般,心知他肯定因为痴心治学而被人骗了无数次:家财骗光了,地也骗没了,他自己不得不沦落到行馆受人闲气——应该是被骗怕了,但是只要有人说要支持他继续研究,他依然满怀期待地相信——

  唉!这人——这人——

  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许是我半天没有说话令他不安起来,他忽然挣开我的手瞪大眼睛高叫:“你果然是骗我的?”

  我闻言再也忍不住,扑过去一把扳正他的身体看着他的眼睛严肃地承诺起来——我说:“你放心,我不骗你,我立刻就带你走!从今后但凡我手中有权,我一定使你能够畅意治学!”

  他一愣,喃喃道:“你说真的?”

  “真的。”我郑重地点头。

  那一瞬间,他竟忽然泪流满面!他似浑然不觉自己正在流泪,竟然一面大笑一面抄起包袱扬手扔上天——且一边扔一边还大叫说:“先生有灵!祖宗有灵!我可以继续了——我可以继续了!!哈哈哈哈哈……”

  我看着他发疯,看着他流泪,看着他将自己多年心血扬手扔到天上,忽然感觉那泪仿佛流进了我自己的心里,而那包袱,则砸在了那些不知道他价值的愚人身上……我在心中暗下决定说:从今后,身上责任又加重一分,我一定不能在檀音那里失利,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