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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别:科幻灵异 作者:沉没字数:2569更新时间:24/11/01 21: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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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追到树林里,看到他先是狠狠地朝树干打了一拳,然后把额头贴在树干上,就一动不动了。

  我静静地站了一站,才敢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拍他的肩,问他:“怎么了?”

  我心里清楚得很:他本来是个平和的人,近来变得尖刻,也只是因为不知道怎么面对我而已。他很少生气,有时候大喊大叫,也只是因为想要我不痛快;像这样自己生闷气不找我麻烦,这还是第一次。

  “怎么啦?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谁得罪你啦?”

  我一面说,一面绕到他面前来,仔细一看:呵!这家伙竟然连眼睛都红了!顿时大感不妙,连连追问起来。

  但他就是不理睬我:我拉他的衣袖,摇他的手臂,推他的肩膀,他都没什么反应,只闷不吭声地瞪着草地。过了不久,我也烦了,索性伸出双手用力板正他的脸,狠狠瞪他,大声质问:“你到底有什么不满?!”

  他终于肯看我,只是比我还凶,怒道:“我还敢有什么不满?我也真笨!被你骗了一次又一次,哪里还敢有什么不满?!”

  我顿时气急,道:“我又怎么骗你了,我自己竟不知道?!”

  他表情更气:“当初说要走的,是不是你?!”

  “是!”我毫不犹豫地大声回答。

  “说既然走了,就应该自力更生,再不留恋以前那种生活的,是不是你?!”

  我说过这话?

  我想了一想:这话似乎也没有错,好吧,那就当我说过吧……于是爽快地点头。

  他咬牙切齿:“那么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同以前的那些人纠缠不清?!你是说话不算数,还是根本从一开始就骗了我?!”

  我愕然,辩解:“我和以前认识的人纠缠不清?这是哪里话!我同季秦,绝对是刚认识不久,你莫非看不出来?”

  “我就是看不出来!”他又一拳打在树干上,“你同他有说有笑,叫人怎么相信你们是第一次见面?!”

  这个问题若是认真解释起来,我决不是解释不了;但这情景使我觉得荒唐,也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所以我怒道:“你简直无聊!”

  “你——”他指着我的鼻子睁大眼睛狠狠瞪我,过了半晌,好似始终想不出该怎么回嘴,于是又转身便走!

  我本来有些气愤,想要不理睬他,但是看他一直朝山里走,走了很远都不肯回头看一下,又烦燥起来,心想:臭小子!莫非真准备从此一个人单过,再也不回来?!站了片刻,始终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但因为余怒未消,所以就只是跟着,也不搭理他。

  这个时候,天虽然黑透了,但是山里的暑气却还没有消散。暑气、蝉鸣和飞舞的蚊虫混在一起,使得入夜后的树林弥漫着一种令人浮躁的微妙气息。我们本来应该很累了,但是不知怎么的,就是都赌着那一口气,闷不吭声地一直走。不知走了多久,火堆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成为回顾时闪烁在夜色中的一点微光了,他才终于停下来,转身,闷闷地说:“对不起。”

  乍然听闻这三个字,我以为自己会有十分解气的感觉——但是没有,我只是突然觉得我们俩是这么地傻,竟然浪费时间走了这么长、这么远的路,于是就立刻笑了起来,向他摆手——

  “没有对错,我们俩都很笨,所以才不好好休息,跑来走这么远的路!”

  我说,然后走过去想要拍他的肩。

  他笑起来,然后顺势握住了我伸出去的手,微微伏下身来,把头伏在我肩上。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他竟比我高那么一点点。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是一开始呢,还是他竟然长高了?

  我于是十分郁闷。

  正在努力回想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究竟有多高的时候,忽然听见他开口了——

  “你要回去了吗?”他说。

  因为就在我耳边说话,所以我很容易就能分辨出那看似随意的口气之下,有着代表说话人心里难受的颤音。

  我用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肩,故作轻松地反问:“我为什么要回去?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计划呢!”

  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似乎稍稍安心了一些,又问:“那么你一开始就没有离开吗?”

  这几乎是把刚才问过的问题重复一遍了!我本来应该烦闷的,然而看着神情认真的他,我竟然再生不出一点火气来。我说:“我没骗你,我是真的就这么带着你走了,什么阴谋诡计都没有,什么包裹行李都没带。”

  他似乎低低地笑了一下——我不太确定,因为这笑声很短促。过了一会儿,他说:“可是你今天下午却代表别人说话了。我不知道你们说的贵人是谁,可是我听得出来,你是以他的亲信的身分和季秦说话的,这至少说明你不打算同以往的生活切断联系,不是吗?”

  “我是不准备切断联系,”我肯定道,看到他立刻抬起头来瞪我的模样,笑了,继续道:“可是我也暂时不打算回去呀!”

  他皱起眉头:“怎么回事?如果我没有听错,你准备以那人亲信的身分帮助季家了呀!你不回去?那你怎么说那些话?还有,什么叫‘暂——时’不回去?”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我笑起来,有些得意:“我就长话短说吧!那些人于我有恩,我不可能在没有报恩的情况下同他们断绝关系,可是我没有想透一个问题,就打算暂时不回去。季秦今天下午对我说那番话,说明他已经知道了我的来历。如果我不帮他,他不但不会信任我,也不会再向我们提供庇护,反而很可能去找我的对头。所以我说那些话,只是为了稳住他;至于他托我办的事情么,我不用回到那人身边也能够办到。”

  “他要你向那人引荐他,你却不打算回到那人身边——那你想怎么办?”他有些不信,顿了顿,又烦躁起来,抓着自己的头发说:“我受够了只能知道部分事实、然后听天由命的处境,你快告诉我!”

  我只好说出全部打算:“他要投靠那人,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以前救济流民,正是为了投靠那人的时候,能够多一些资本。但是他不敢多做,也不敢少做,因为做多了他名声太大,会遭人忌讳;做少了他名声不够,别人不屑收容他。现在我来了,就能替他掌握这个度。我会替他注意着这个度,然后在适当的时机制造一些巧合把他推出去。”

  “你能保证他不对那人提起你?”

  “我会同他说,那人替我安排了秘密任务,不喜欢别人知道我的身分。”

  他笑起来,像拍小猫小狗一般拍我的头:“你真狡猾!”

  我虽然不满他的态度,却十分受用这句赞美,所以我笑了笑,摸摸头,有些腼腆地道:“还好啦!我这只能算小聪明而已,我认识的一些人那才叫老奸巨猾……”

  比如说大哥、檀音……

  临弦闻言,先是愣愣地看着我,随后神情转为哭笑不得:“这可不是称赞……”他喃喃说着,然后十分自然地伏身在我唇上啄了一下。

  我一愣:“这是干什么?”

  他有些腼腆,又理直气壮:“突然想到就做了。”

  我怒!

  我大吼:“你怎么想到这个的?!”

  在我看来,这绝对算得上道德品质出现问题的前兆——大哥当时拂袖而去的表情,我至今历历在目!

  大概是我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凶恶的缘故,他发起愣来,讲话也结巴了:“有、有什么问题吗?”他的语气充满迷惑,“我只是突然想到而已呀……”

  我看着他分明有些不安、却又逞强直愣愣地盯着我的模样,忽然感到一阵无力:莫非是我太敏感了?想来:他和檀音应该是不一样的……于是只好用稍稍和缓的口气告诫他:“以后再不要这样了。”

  他先是习惯性地乖乖地点头,而后大概是惊觉到自己又在我面前落了下风,把脸一抬,眉毛一扬,高傲地道:“哼!有什么大不了!下一次你求我,我还不肯呢!”说着,径直越过我往回走了。

  我今天被同一个人丢下三次,竟然也没什么感觉——不但没有感觉,反而竟像是习惯了:他拔脚就走,我便拔脚就跟!于是苦笑:莫非我真是前世欠了他的?但想到这人是我的责任,又忍不住微笑起来——

  责任啊!我之于大哥,不也是这样吗?如今我也拥有了需要负责的人,这是否意味着,我离大哥,已经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