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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别:科幻灵异 作者:沉没字数:3696更新时间:24/11/01 21: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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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游一看便知是个有故事的人,他这样说,我和临弦虽然知道应当小心防备,却还是忍不住生出几许雀跃来。

  到了晚间,他果然没有辜负我们的期待,临出门前拿出一套奇怪的工具在我俩脸上涂涂抹抹,把我们扮成了另一个模样。临弦自然不如我沉得住气,连连问他我们这是扮的谁。然而他却只说叫我们自己猜,不肯事前透露半分。我从他得意的笑容中看出了一些端倪,只是觉得自己的猜测实在太不可思议,所以有些不敢确定。然而一待出了门,跟着他走到一处废弃的老宅,看他转了几个圈,动作熟练地开启密道的大门,我终于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并因此而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他打开密道便催促我们尽快下去,我一脚把那块石板踢回原位,拉住临弦狠狠地瞪他——

  “这是冼家的密道吧?”

  我质问他,非常不快。

  “你利用冼家的密道进入公卿的宅邸,又将我们扮成这个模样,到底有什么企图?”

  他先是愕然,随后有些无奈:“还能有什么企图?正是你想的那个!我要你们暂时取而代之,治理这座城池。你放心,这密道并不是冼家挖的,是前任檀国君的杰作。我也不会暴露你们的身分,你若不放心这点,可是使他盯着我。”说着,指了指临弦。

  “你怎么想到这种馊主意?”我一面四处察看一面压低声音责备他:“取而代之?你说得轻巧,万一露出马脚,你可知该怎样收场?!”

  “不会露出马脚的,我早就探查过了:这城主野心勃勃狂妄自大,到了如此紧要的关头还常常沉溺于女色不理政务。我已经使你与他面容极其肖似,若只是偶尔在人前显身,绝对不成问题。他没有什么特别的小动作,也没有特殊的口音,你一定能够胜任。”

  “可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我怎么知道他喜欢如何措辞又一贯用什么口气说话!你这样实在太乱来了!”

  这种胆大妄为的主意,亏他想得出!

  “你放心,这些可以用公文来弥补——若只是口述命令给我,再使我将它们写成公文,我有自信能够模仿得没有一个人怀疑。”

  他信誓旦旦,说得天花乱坠,我却只觉得不可思议:“那么其他的怎么解释呢?比如我像往常一样沉溺于美色,却突然变得勤政爱民,发布了一大堆奇怪的法令?”

  “那种事情再好解释不过了!”他轻松地说,然后指着临弦:“你以为他是用来干什么的?他那张脸是属于祭神使的!”

  “这……”我一时无语。

  “你在犹豫什么?”他定定地盯着我,“是常规重要?还是达到目的重要?墨守成规有时候什么事情都解决不了,我以为你肯从冼家和檀音身边逃开,正是因为明白了这个道理!”

  是了,说到胆大妄为,似乎我已经做过了不止一件。

  “好吧……我试试看……”我勉强同意。而临弦居然早已跃跃欲试——

  “这个差事有趣!”他兴致勃勃,进了密道以后一路向季游请教装神弄鬼的诀窍。

  妙得是那季游也鬼话连篇诡计连出,直将人说得既忍不住想笑又热血沸腾。

  一路摸黑走到尽头,我们不约而同地住了嘴又放轻了脚步。季游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物件贴在顶上听了一阵,凑到我耳边轻声说:“我先上去看看,若没有问题,你们再上来。”

  我点点头,和临弦一起帮助他爬了出去。过了不久,上面传来暗号,我和临弦爬出来,发现这里似乎是城主卧房的床下,而那位城主大人,则早已躺在了地上。

  季游把我们从床下拉出来,见我一直盯着地上的那人,轻声说:“放心,他没事,只是要睡上一段时间了。”

  “把他丢在哪儿好呢?”

  临弦已经开始苦恼了——他有被季游带坏的趋势……

  季游说:“把他丢进密道里。”

  若密道是冼家挖的,我这会儿早跳起来了;但既然不是,这密道便是废了又关我什么事?于是我毫无异议地搭手帮忙——咳咳,看来我也有被季游带坏的趋势……

  处理了正主儿,我这个冒牌货就该开场演戏了。季游拉着临弦从密道退出去不久以后就有人进来通报,说有一位祭神使在外求见。我嗯了一声,隔着纱账故作漫不经心地叫人带祭神使进来,竟然没有引起旁人的怀疑。

  不一会儿,临弦被人带进来,我的“妹婿”也闻讯赶来,我屏退旁人,这位“妹婿”马上就微笑起来:“如何?我说没有问题吧?”

  我没好气地回答道:“这要多亏我机灵镇定!”

  “好了,现在你已经有了第一座城池,你预备怎么治理它?”季游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叠纱绸在床边的小案上铺平,一副随时可以开始拟定法令的模样。我反而有些心虚——

  “这么快?”我看着他,觉得想做的事情千头万绪,一时不知道该将哪个放在首位。

  他没有嘲笑我的手足无措,反而用温和的眼神注视着我,说:“你若一时想不到,也可以慢慢想。这是你第一次站在这个高度上思考问题,一时抓不住重点也是正常。”

  “我该从哪里着手呢?”

  我很自然地就向他请教了。

  他也很自然地开始回答:“首先,你需要问一问你自己,你想达到怎样的目标。”

  我回忆起渺京的繁华,毫不迟疑地道:“我要建设一个生机勃勃的城池。”

  “怎样的标准才算生机勃勃呢?”

  我仔细想了想,道:“允许行商,鼓励开放集市,消除紧迁令,准许百姓四处游历。”

  “是了,你准备制订怎样的法令来达到这些目的呢?”

  这个问题就需要仔细斟酌了……

  “首先,我可以支持季家公开行商,然后制订法令,免除行商者一部分劳役,最后设立专门的府衙来管理商贾……”我说着,然后思路渐渐清晰起来:“我要为商贾们建设两条街,一条像姚城的那样,聚集流动商贩,只在固定的时间开放;另一条像渺京的那样,聚集本地的巨贾,每天开放。我不仅要向他们收取一定的租金,还要他们将帐本交给官员定期检查,然后根据行商所得按照一定的比例缴纳赋税——对,这样就可以将他们的财产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使他们有所收获却又无力同原有的名门望族斗富,避免党争的出现!”

  “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季游一面记录一面说,头也不抬,“如果将商贾的收入控制在恰当的范围内,不仅能够避免党争,而且还可以避免百姓弃农从商、荒废田地。”顿了顿,他突然抬起头,表情奇怪:“谁告诉你要清查帐本、要根据商贾的收入按照比例缴税的?”

  我也觉得奇怪:“这个需要人教么?新田法颁布以后,各领地的领主都是根据田地的大小收取粮食和税钱的,我向商贾收税钱,自然也是这样。清查帐目是为了防止他们暗中搞鬼。”

  “是了……制度就是在剥削者追逐利益的自然演化过程中形成的……”季游十分感慨地自言自语,说的话使我一头雾水。而当我追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却不肯告诉我,只挥挥手,道:“说来话长,而且说了你大概也听不懂!你还是继续说你的计划好啦!”——真使人郁闷。

  “我的计划说完了。”

  我向他摊手。

  他惊讶地指着纱绸,大叫:“这就完了?”

  我点点头,马上就被他敲了一下——

  “你好笨!”他瞪着我,道:“你使人都来行商,那谁来耕种?如果你是一个要养活一家八口的庶民,行商赚两吊钱,耕种赚一吊钱,你愿不愿意整天扑在同一块土地上?”

  好像确实有这个问题哦……我摸摸脑袋……原来钱伶似乎也说过这个问题,他说行商有暴利可图,导致岐国百姓无心耕种。没有粮食就没有稳定的城池甚至国家,其余一切就都是空谈。

  “我为鼓励行商,减免了商贾的劳役,的确有可能使得百姓弃农从商、荒废田地。”我皱起眉头,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就规定:根据开垦荒地的大小给予开荒者官爵奖励;以田地大小将田地划分等级,以免除当年全部劳役奖励每年每等级中缴纳粮食和税钱最多的百姓;以钱财和官爵奖励研习农耕而有成果的人;禁止大小官吏在收取粮食和税钱以外的时期骚扰百姓;凡关系田地和耕种的事情,各级官吏不得拖延,必须当天着手处理。”

  “这样如何?”我问季游。

  季游埋头苦记,纪录好了以后,就怔怔地盯着纱绸发呆,过了好久才抬头问我:“你读过岐国的新法么?”

  我心思一动,盯着他:“你读过?”

  他点点头,将纱绸拿起来一边打量一边道:“新法重视推广新的农耕之道,但是在促进农耕者的积极性上却略逊你一筹。若能将二者结合就完美了。”

  “你能把新法默出来么?”我热切地盯着他。

  他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我只记得大概,具体的东西只有当初参与研习新法的人才知道。”

  参与研习新法的人?!

  我再用无比期待的眼神看向临弦。

  临弦退后一步,搓着自己的手臂抱怨道:“好可怕的眼神!”顿了顿,却对季游说:“我这里有一些图纸,待会儿可以给你认一认哪些是新法。”

  “你怎么会有关于新法的图纸?”季游神色奇怪。

  “我爹爹曾是钱大人的侍从,”临弦说:“而我则蒙钱大人教导了一段时间。”

  “是你?!”季游猛地站起来,激动地扶住临弦。

  “你认识我?”临弦一愣。

  季游似乎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将手收回来闭上眼睛静静站了一站,才略略平和了些的口气回答道:“我曾见过钱大人,也曾见过你。”

  这下连我都愣住了!

  “你到底是哪国人?”我问他。这个问题在两国正在交战的今天已经变得尤为重要。

  他看了我一阵,十分无奈地道:“若我保持沉默,你是否就会收回对我所有的信任?”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叹了一口气,道:“我是檀国人。”见我们仍盯着他,又道:“具体来说,我曾经是冼家人。”

  “什么?”我瞪着他,“可是你说你姓季!”

  “你也听到了,我说的是曾经。”他将双手一摊:“我早已脱离冼家,如今确实姓季。”

  “你背叛冼家?!”我不敢置信。为何我从未听人提起过这件事情?

  “不是背叛,仅仅是脱离而已。”他叹了一口气:“冼家将有大难,我无力力挽狂澜,只有脱离。”

  冼家将有大难?这是什么鬼话!我正要嗤之以鼻,想起大哥下山的原因,又愣了一下——

  似乎……还有在别的地方也听过类似的言论……什么地方呢?我凝神想了一想,突然从纷繁的回忆中忆起了十七叔——

  十七叔曾说:冼家仍有不足。

  是了,他说若能改正这不足之处还没有什么,若不能改正,冼家必有大难!

  一旦忆起这句话,关于往事的回忆便铺天盖地而来,那些疲惫地落地的繁花、那清亮得近乎凄凉的鸟啼和那些附有青苔的古老石凳上的泠泠露水一时间仿佛触手可及——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以为自己还是小孩子,只要伸出手就能拉住十七叔的衣衫。但我终究还是很快清醒了——我毕竟不是孩子了,比之缅怀,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为什么说冼家有大难?”我问季游。

  是了,这是我苦苦思索了多久的问题呀!它几乎包含了我对十七叔的全部缅怀和敬爱!

  “很抱歉,我不能说,”季游看着我,摇摇头:“我不能说,你要自己体会到,才能挽救冼家。”

  多么熟悉的回答呀!

  我看着季游,看着他无可奈何的神色,和那曾经被我忽视了的、一直潜藏在无可奈何之下的关爱,突然间领悟到了一个重要的事实:

  季游哪里有什么阴谋,他将我带在身边,完全是为了教导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