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我最终还是被送到了檀音那里。
不是因为我自己坚持,也不是大哥们改变了主意,而是身体里的毒来势汹汹,大哥他们再也无法控制住。他们无可奈何,毕竟不忍心看着我就这样死掉,所以便快马加鞭把已经陷入昏迷的我送了过去。
当然,这些都是我自己推想的。我一睁开眼睛都看到了檀音,根本没有机会发表意见,也没有机会同大哥和云飞哥道别。
“你醒了?”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发现檀音正伏在我的床边,高兴彩烈地说着废话。不远处的纸窗上晕染出朦胧的微光,将他脸庞的轮廓从一片昏暗中勾勒出来,使我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他眼下的模样似乎十分糟糕。
“你守了多久?”我想伸手去摸他略显憔悴的脸,却发现自己使不上力气。
“我是不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手了?”我问他,感觉自己的语气还算平静,他却好像以为我多么伤心和慌张一样,急急忙忙地安慰我——
“你会没事的!”
他说着,掀开轻薄的毯子把我的手捉出来吻了一下。
“你会没事的,先生他会救你。”
“先生?”我一怔,“哪个先生?”
“配得上檀国君的先生的头衔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的爹爹,”他微微一笑,伸手弹了弹我的额头,“你想不想见一见他?”
我又一怔。
“你不是说他死了么?”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他没有死。”檀音说起这个,十分不高兴,“他不肯乖乖教我,反而去诈死,实在可恶得很,你千万不要学他!”说完,顿了顿,又咦了一声,道:“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奇怪?”
“你是说钱绪是我爹爹的事情?”我费力地摇了摇头,道:“大哥告诉我了,早了你一步。”
“枉费我原来以为他死了,怕你知道了伤心,所以不肯说出他的身分!”檀音悻悻地说完,哼了一声,小声嘀咕说“果然冼家很讨厌”,模样十分孩子气,令我觉得十分亲切又十分好笑:果然我还是比较熟悉他这一面;他有了钱伶以后,一度让我觉得十分陌生。
“那人长得什么样子?”我眨眨眼睛,问檀音。
“谁?你爹爹?”
“嗯。”
“我把他请来你不就知道了?”檀音笑嘻嘻的,“他知道你醒了,一定很开心!”说完,便要起身离去。
“别!”我忙唤住他,觉得有些难为情,“你先把他的模样告给我知道吧!不然我担心见了他只觉得陌生,不知道说什么。”
“不会不会!”檀音笑得十分诡异。
我莫名其妙,将他看了一阵,陡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那人就是季游,是不是?”
他瞠目结舌,跳起来连连大呼不可思议。我撇撇嘴,道:“这有什么难猜的!我身边来历不明的,数来数去也只有他一个!”
话虽说得笃定,心里却乱得很:一想到这人就是我崇拜的钱绪,又想到这人就是令大哥怀念不已、令檀音倾心相待的人,便觉得嘴里又甜又苦,实在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寻道好聪明!”
檀音还笑嘻嘻的。
我半晌无言,只是忍着心里的难受,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人真是我爹爹?真是钱绪?”
檀音笑起来,说:“这种事情还能有假不成?他为了替你解毒,熬了两天两夜,若知道你好容易醒了,竟问出这个,非好好骂你一顿不可!”
“他才不会骂我呢”,我说,“他和我待了那么久,却从来没有表明自己的身分!”
“他不知道怎么开口吧?”檀音说,“这种事情本来就挺难开口的,何况他大概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一时无语,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就泛了睡意。
“现在什么时辰?”
迷迷糊糊地,似乎这么问过檀音。
“天还没亮呢,你睡吧!睡一睡才有精神。”
似乎有人这么说着,然后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脸,于是我安安心心地闭上眼睛,任自己再次陷入昏沉的睡眠。
再次醒来,发现有人正坐在桌边专心致志地调配药物,那人转过身来,我才发现他是季游。
季游瘦了些,眼眶发黑,下巴上的胡茬都没刮,看起来比檀音憔悴多了。奇怪的是,在明了一切后再次看到他,我却没什么传说中的父子之间该有的特殊的亲切感,只觉得他还是他,就只是个值得我尊敬和感谢的朋友,除此之外,再谈什么都很奇怪。
大概我本身就没有什么双亲缘吧,我想。想到这里,突然记起一个被很多人忽略了的问题,于是问季游:“我的亲娘是谁?”
季游伸手敲了敲我的头,“病好了以后再告诉你。”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不想谈她。”他说着,脸色微微地沉了下来。
我感到他有些不快,于是就没有再问。
过了半晌,他调好了药,便把我扶起来端着碗要亲手喂我。我因为想到这人竟是我爹,反而变得不太习惯他的触碰起来。好容易挨过了喝药,他看我一头薄汗,又要替我洗澡——这可令我叫苦不迭!我严辞拒绝,他置若罔闻,而且不一会儿就置办好了一切,剥了我的衣裳抱起我就往浴桶里丢!我窘得满面通红,他只当没有看到,拿起帕子便在我身上洗洗擦擦,跟夏天侍女们洗西瓜一样!我气得不行,他先是板着一张脸,后来见我瞪着他,气得嘴唇直抖,终于憋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且一面笑一面指着我说:“哈哈,果然是连脸颊都不自觉地鼓起来了!”
“胡说八道!”我怒吼。
“你是在害羞吧?”他突然说。
我仰起头,哼了一声算作表态。
但是这模样似乎取悦了他,总之他不但没有领会到我的意思,反而笑得更加猖狂,且一面笑一面说:“你这模样和他真——”
真什么?“他”又是谁?
我瞪着他等待下文,他却陡然没声儿了!
“怎么了?”
我很奇怪:他笑了一半,突然沉下脸来瞪着我发呆。
“这是谁弄的?”
他不答反问,且一面问一面伸出手来摸我的脖子。
“怎么啦?”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问你这是谁弄的?谁留下的痕迹?!”他陡然怒吼,眼睛好象要喷出火来。
我一下子怔住了:这样子的他,我从未见过……
“是檀音昨晚留下的?”他一瞬不眨地盯着我逼问,使我十分莫名其妙。鉴于檀音昨晚根本没有碰过我的脖子,我虽然听不懂他说什么也懂得摇头。
“那么就是冼晴苍了?”他又从牙缝里挤出这句。
大哥?怎么突然提到大哥?我实在一头雾水,于是只好莫名其妙地盯着他。
他见我这样,突然转身去寻了一面镜子来丢给我。我就着镜子一看:原来是脖子上有一小块红斑!
“这又怎么啦?”我奇怪地问,心想:不过是夏天被蚊子咬了,哪里值得如此大惊小怪!话音刚落,看到他怒气冲冲到一半,又陡然显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来,像极当日我什么都不懂时檀音的模样,我马上灵光一闪,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东西大概、似乎、可能、好象是大哥在那时候留下的……一旦想起这一层,我立刻又弄了个满面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