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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就是约定撤离的日子。
为使檀音放心,我一整天都老老实实伴在他身边。他似乎为此十分开心,召见各地官员的时候面上一直带着灿烂的笑容,使得好几个官员都受宠若惊。到傍晚,我们用了晚饭以后在花园的凉亭里纳凉,我又追问起帮忙的事情,他这才替我解惑——
“我只是命人前去送别而已。”他说得轻描淡写。
我却立刻想到这确实是一步好棋:用这种方法向那些仍然执迷不悟的分家表态——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帮助大哥的办法了!
“谢谢你,”我诚恳地说,“送别的人出发了么?他们会何时回来?”
“我知道你要见他们,所以命他们一返回就来复命。时间嘛……大概会在午夜吧!”他这样说完,顿了一顿,又道:“知道你今晚会睡不着,我陪你一起等。”
我笑了笑,这次反而没有再说道谢的话。
这件事情如果能够顺利完结,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用再挂心冼家,也许就能够专心研究我的新法了吧……这样想着,心情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怀着这种轻松的心情,我一直等到很晚——这期间用来消遣时间的果盘和酒水已经撤换了好几次,可是被派去送别的人却迟迟没有回来。
我抬头望天,只见夜空不知何时已经被云层遮挡得严严实实,而月亮也被遮挡在一片乌云之后,不禁有点不安。
“都到这个时候了,应该快回来了呀……”檀音也在喃喃自语。不过他说完后,见我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马上就安慰我说:“我派去的人同你大哥很熟,可能他们多说了两句话也不一定,不要着急!”
我点点头,心里安定了些,然而却再也无心同他闲谈。他见我这样,也不生气,反而握住我的手陪我一起默默等待。
不知不觉,天空开始泛白。
我甩开他的手猛地站起来,想说点什么,然而看着他同样熬了一夜后有点疲倦的神情,却又说不出来——于是只好烦躁得来回踱步。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遍以后,园子里终于响起了第三个人的脚步声!
那是沉重的、急促的脚步声。
我一听到便立即迎了上去,绕过假山,果然看见一个矮矮胖胖的官员正急急忙忙往这边来。
“怎么回事?”
檀音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
那人看到檀音竟然迎了出来,愣了一下,随即一下扑到他脚下慌慌张张地说:“回、回禀王上,死、死、死了!所有的人都死了!”
什么?!
这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宛如一块沉重的大石从天而降,将我忐忑不安的心砸得透凉!
檀音一把将他从地上揪起来,恼怒地大声道:“说清楚!什么死了?!”
那人战战兢兢的声音清晰地传入我的耳朵里,他说:冼家的人都死了——他赶到那里的时候,冼家的人就已经全都死了!他没有找到活人,只找到一地尸体!
我听了这话,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我也想揪住那人的衣领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竟全身麻木,半晌不能动弹!
“寻道!寻道!”
恍惚间听见有人急急地唤我的名字,又感觉有人迅速地扶住了我。我定下神来一看,这人正是檀音,不禁一把将他推开,转而去抓那矮矮胖胖的人——
“谁死了?大哥呢?!”
说完后,立刻意识到这样的质问没有任何意义,我马上丢下他往园子外面跑——
马!我急需要马!现在谁说也没有用,我要亲眼去看!!
“寻道,你冷静一点!我去叫人备马,我们立刻就赶过去!”
跑了两步,被人用力抱住在耳边这样大吼,我这才从凭本能处理事情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大哥不会有事的,是么?你答应过我他不会有事!”我紧紧地抓着檀音的手,抓得我自己的手都生疼!
“不会有事的!”他盯着我的眼睛一遍一遍地保证。
我没有心情去研究他此刻复杂的神情,一等到有人将马牵来便推着那个矮矮胖胖的人跳上马,然后跟着他急急忙忙地往边境赶。赶到边境后,那人将我带到一处大宅,我跳下马踢开门,一看:竟然真的有一地尸体!!心里一沉,又慌张,结果竟然被门栏绊倒,结结实实跌了一跤!
“小心!”
檀音把我扶起来,我这才发现他竟然也跟来了!但我无暇管他,我起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查看尸体腰间的配饰——
果然……
这些人的腰间真的挂着冼家独有的配饰……
一旦确定这一点,我的手就不自觉地抖了起来。我开始注意这些人的脸,同时祈祷其中不要有大哥……
尸体被一具紧挨一具地摆放着,从大宅的院子一直摆到里间。我一具一具地查看,每发现一个陌生的面孔,就松一口气,同时又难受又提心吊胆——这其中的滋味,真真是难以言说!我一连看了上百具面色发青发黑的尸体,待看到最后一个,发现其中没有大哥、也没有爹爹他们的时候,又是狂喜又是担心,同时又觉得身体突然一阵发软,竟然就这么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寻道!”
最后听到的,是檀音的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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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目光正好和檀音撞到一起!
他应该是正准备替我擦汗,所以手上还拿着一条可笑的绸巾。
可他一见我醒过来就瞪着我开始骂人——
“你这个笨蛋!你以为你是谁?喝了大半夜的酒、赶了半天的路、又跌跌撞撞地去翻那些中毒的尸体——你还想想不想要命?!”
“哪有那么夸张,只是一时情绪起伏过大导致昏厥而已……”我一面反驳他一面想要坐起来,结果却被他眼明手快地按了回去。
“你跌在地上的时候跌伤了腿,昏倒的时候又吐了一口血,自己一点自觉都没有吗?”他一面把我按在床上替我擦脸一面愤愤地道,拿开绸巾后,见我茫然地摇摇头,顿时眉毛一扬,模样更凶了!
我眼神游移。
“那些人是冼家的人,可是其中没有大哥。”我对他说,明知道他或许并不感兴趣,却还是情不自禁地开口——或许只有用这种方法,我才能获得一点“大哥真的平安无事”的真实感吧!
他听闻后先是一怔,而后眉眼渐渐变得柔和。
“你大哥没事,”他将手贴在我的额头上,说:“他一定会没事。而且我已经派人去查这件事情了。”
我一动不动,静静地感受着他手掌的温暖,良久后,问:“不是你干的?”
“不是。”
他回答得十分坚定。
所以即便眼下看来根本没有别的可能,我还是愿意相信他。
真的,直到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直是这么相信他,以至于很多时候我不得不告诉自己:要警惕他、要怀疑他,否则对不起冼家多年的教导!
人总是在关键时刻才能发现自己真正的心意。
而我真正的心意,就是我始终信任着他——哪怕我常常把他的一切行为都往最坏的方向怀疑。
我实在辜负了冼家拿出无数血淋淋的例子教导自己的心意。
想到这里,实在很沮丧,我于是抓住檀音想要收回的手,将它紧紧地握住。
檀音见状又是一怔,而后将绸巾随手丢到桌上,然后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地反握住我。
我们就一直这样沉默地握着手。
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但我却觉得自己受到了安慰。
所以心情平复了以后,我就对他说:我要亲自来查这件事情。
他说好,只是坚持要派个人跟着照顾我,免得我追查起来又不顾自己的身体。
我自然是答应了。
所以在他的监督下用了晚饭以后,我就独自来到那个矮矮胖胖的官员发现尸体的地方。
这是冼家密道的出口。
檀音说冼家百口人死于毒酒,这不是陌生人做得来的——即便是被派来送别的使者向大哥他们敬投了毒的送别酒,也不必每个人都喝——凶手是冼家内部的人员已经毋庸置疑,我现在只关心两件事情——
第一件,是谁在幕后指使。
第二件,是大哥现在在哪里,他又是否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