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02

    ***

    陆小凤揉了揉眼睛，双目逐渐适应了这突如其来的刺目光线。

    青堂瓦舍，就静静地立在他的面前，立在春夜这潮湿的雾气之中。那片大而澄净的琉璃窗溢着光亮，又重新被渐浓的雾气所笼罩，好似河冰渐渐融化，却泄露出了点点光斑。

    “（音乐）您好……欢迎光临……”

    声声催人，木门洞开，屋内的光亮铺在了陆小凤的脚下，好似一条由萤火组成的鹊桥，正亟待将他引诱进这梦幻的妖域。

    陆小凤头皮发麻。

    即便他见过那么多人和事，但这样梦幻妖异的事情，却也真的是头一回碰上。

    夜风吹拂而过。

    陆小凤的红披风被吹起，扬在他的身后。

    他突然伸出手，摸了摸自己那修剪整齐的小胡子，扬眉一笑，道：“来都来了！”

    说罢，抬脚而入。

    ——很奇异，这明亮瓦舍内的构造居然像个待客的小酒馆。

    木造的柜台、空荡荡的柜子，木质的地板，三张圆桌、六个木椅，居然还挺干净的，没有灰尘味，空气中还隐约能闻到一点松木的清香。

    呼吸声浅而均匀。

    作为一个爱管江湖闲事的家伙，陆小凤的武功不可谓不好。屋子里有人这件事，他当然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

    只不过……她真的是人么……？

    小屋深处，亮白的光芒洒下，一层层渡在屋中人的身上，照亮了她身上的鹅黄鸡心领上衫，也照亮了她白瓷皮肤、晶亮双眸与红润面色。

    这无疑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女郎。

    然而，陆小凤分明看到，她如波浪般垂下的黑发之上，分明涌动一点令人不易察觉的蓝黑，她身子一动，顶灯的光线便从她的头发上流下来，那蓝黑的颜色便显得更真切了几分，绝非是陆小凤看错了。

    翠……翠鸟妖精。

    这是陆小凤的第一个想法。

    ……听说点翠工艺要活取翠鸟的鸟羽。

    于是他立刻开始反思自己有没有买过点翠的首饰……想了好一会儿，才松了口气——大概、也许、差不离，这不是来找自己报仇的。

    翠鸟妖精一动，便显出了她眉目之灵秀，只听她自言自语道：“灯是不是太亮了些？”

    她的手忽然往墙上那么一拨弄，只听“啪”的一声轻响，整个屋子霎时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再听“啪”的一声，暖黄色的光芒又充溢在了整个室内。

    像火光却不是火光，自顶部几个用线连接起来的几个圆物事之中散发出来，亮得像是一个个小太阳。

    陆小凤： ⊙—⊙

    陆小凤：！！！

    陆小凤脱口而出：“这是机关？还是法术？”

    不得不说，他对此地的好奇心已经到达了顶峰。

    翠鸟妖精笑而不语，伸手比了个一，接着又比了个二，最后伸出了三根手指头。

    陆小凤沉吟道：“你是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妖精的脸上露出了神秘的微笑，道：“我是说，一个问题，二百三十两银子。”

    陆小凤：“…………”

    陆小凤：“……我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大智大通一个问题才只收五十两！

    女郎道：“那当然没听错啊……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陆小凤：“…………”

    陆小凤跳起来：“这就已经开始了么！”

    妖精有问必答：“当然……好，你可以问第三个问题了。”

    陆小凤：“……为什么有种被当冤大头的熟悉感？”

    妖精女郎：“您猜得一点儿不错……一共六百九十两，谢谢惠顾。”

    陆小凤：“…………”

    ……她，好像在骗钱啊。

    有点意思。

    陆小凤的眉毛高高的扬了起来，连嘴唇上方的那两撇小胡子也动了动，好像止不住在憋笑似得。

    他伸出手，在自己袖子里摸摸，摸出了一堆零七八碎的荷包啊手帕啊玉佩啊之类的东西，再往怀里摸摸，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才高兴起来，抛给乔茜，笑道：“那打个折咯！我身上就这么多，凑活拿着吧。”

    ——千金难买我高兴。

    乔茜展开一看——四大恒钱庄，五百两整。

    好！见着钱了！真不愧是新手推荐级冤大头。

    此刻，冤大头陆小凤正眯着眼观察墙上的“机关”。

    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雪白小盒子，嵌在墙上，材质既不是金属、也不是陶瓷，摸上去并不冰冷……

    “啪”的一声摁下去，头顶那些散发出万千光芒的小球果真全灭了。

    陆小凤：“哦~！”

    “啪”的一声又摁回来，小球又全都亮起，但光源的颜色竟又变化出了第三种，是白惨惨的颜色。

    陆小凤：“哦！哦！”

    见着现钱的乔茜心情很好，冲陆小凤笑：“好玩吧？会玩吧？没玩过儿吧？”

    陆小凤：“…………”

    陆小凤缩回了手。

    女郎：“要吃面么？要喝酒么？”

    陆小凤：“……嗯？”

    女郎笑道：“难道你没看出这里是酒馆么？”

    这里居然真的是个小酒馆？！

    这算什么？妖精酒馆？只招待有缘人的那种？……等等，吃了她的面喝了她的酒，不会被她吃掉心肝吧？志怪故事里都这么写。

    陆小凤小声地嘀咕。

    乔茜好奇道：“你嘀咕什么呢？”

    陆小凤：“……来都来了。”

    乔茜：“？”

    陆小凤眉毛一挑，忽地洒脱一笑，扬声道：“好！那就给我来碗面，再来二两黄酒！”

    ——陆小凤是个浪子，居无定所、四海为家，追寻着新鲜有趣的事物。春夜里的妖精酒馆……这样有趣的地方，他既然碰上了，难道还能错过？

    不知会是什么样的酒菜？

    陆小凤郑重其事地脱下了披风，叠好放在了椅子上，自己又拉过了另一把椅子，坐在吧台外头，瞧着那雾蓝头发的女郎钻进里头，手里拎了个小锅，伸手一拨弄，旁边的金属弯管之中，便有清水涌出。

    陆小凤有个发小，叫做朱停。此人乃是江湖上有名的妙手，精通机关巧技，以前也曾利用竹管引水入屋，因此酒馆内初始自带的「自来水管道」，倒是没让陆小凤觉得有什么高妙之处。

    不过，很快，他就瞧见了高妙不可理解的事物。

    那锅水……那锅水竟……沸腾了！

    它分明就只是放在台面上而已，无火无柴，竟可自沸？！

    陆小凤简直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眼前这无火自热的黑色石板，却已脱离了“无奇不有”的范畴，玄而又玄、奇之又奇，令陆小凤真真正正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直到一股他从没闻到过的浓郁味道钻进他的鼻腔，他才从那种强烈的震惊中挣脱出来。

    面已经摆在了他的面前，酸鲜高扬，令人口齿生津。

    一盅黄酒被推到了陆小凤面前，妖精女郎笑意盈盈，热情地道：“三两黄酒，请。”

    陆小凤道：“我要的是二两啊？”

    女郎道：“我知道，只不过你是小店第一位客人，所以那一两……”

    陆小凤笑道：“是女郎送我的？”

    女郎悠然道：“是我掺进去的水。”

    陆小凤：“…………”

    算了，吃面吃面！

    他勇敢地抄起一筷子面，送入了嘴中，随即被奇妙的滋味征服，眼睛倏地亮了起来。

    与此同时，乔茜在观察陆小凤。

    四条眉毛的陆小凤——人如其名，唇上留着两条比眉毛修剪得还漂亮干净的小胡子。这审美老实说怪得很，乔茜觉得，如果他要是肯把胡子给剃干净了，那一定瞧起来更加英俊。

    或许是由于他个性活泼，嬉笑怒骂皆写在脸上，又生了一张略带肉感的脸，勾唇一笑时，面颊上便荡出一对酒窝来，倒是让他显得十分鲜活可爱，令人心生亲近之意。

    不过，即使像个纨绔一样歪歪斜斜地穿着华服，气质懒懒散散的，他身上依然有一种有别于乔茜见过的所有人的感觉。

    是武人精气神的不同么？他持筷子的手修长稳定，手指比正常人的要更长、骨节也更为凸显——陆小凤的成名绝技毕竟叫做“灵犀一指”，手指一定比常人要更灵活、更有力。

    只乔茜暗中观察他的这点时间，陆小凤已经一碗面全下肚了，他尤不满足，放下筷子舔了舔嘴唇，郑重其事地对乔茜道：“女郎，再来一碗！”

    女郎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而且，她大概理解系统为什么强制性地要求她卖出去的第一份酒菜必须是「番茄牛肉泡面」了。

    许多现代人，总是想当然地把古人都视作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瞧见现代的所有东西，都要啧啧称奇、惊为天人。

    但这显然是不对的，假使今天她卖出去的是「鲜虾鱼板面」，那吃过三虾面、莼鲈羹、橙蟹酿的人，想来并不会觉得滋味销魂。

    但番茄不同，番茄是完全陌生的一味。

    中国是有野生番茄存在的，但利用十分有限，直到现代也依然保存着野生状态。地理大发现之后，美洲的番茄倒是有流入，但是在非常久的一段时间内，都是作为观赏植物而存在的。真的成为餐桌上的一道美食，已经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后的事情了。

    陆小凤纵使不缺钱也不缺世面，这一味，还是需要点运气才能吃到滴~

    她收了陆小凤五百两银子，去商城里多买点储备，一点问题都没有。

    电磁炉再起，热水烧开，下面饼撒调料，出锅，一气呵成，呼哧呼哧。

    ——最后一声“呼哧呼哧”是陆小凤吸溜面条的声音。

    就着三两（掺了水）的黄酒，两碗面条下肚，陆小凤舒服地瘫在椅子上，伸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肚皮。

    【恭喜您完成了本次交易！】

    【-卖出：番茄牛肉泡面*1，普通黄酒*3两】

    【-追单：番茄牛肉泡面*1】

    【-收入：500 银】

    【-成本：400 铜】

    【-利润：499 银 600 铜】

    【-黑心度评级：★☆☆☆☆】（有骗的成分，但你情我愿的交易）

    乔茜：“…………”

    乔茜若有所思地瞧着陆小凤……

    乔小茜：(个_个)

    陆小凤：(个_个)

    陆小凤咳咳两声，冲她一拱手，道：“在下陆小凤。”

    乔茜笑道：“在下乔茜。”

    陆小凤道：“原来是乔姑娘。”

    乔茜道：“原来是陆大头……啊不，陆大侠。”

    陆小凤：“…………”

    乔茜道：“天色已晚，陆大侠何不……”

    “——在此住宿一晚？”

    “……赶紧上路走吧。”

    陆小凤：“…………”

    一般来说，这种场面之下，不该是请他住宿一晚，然后第二天早上他起床一看——哪有什么青堂瓦舍、夜路酒馆，分明是一片残垣断壁……或者干脆他就是在树林里醒来的，建筑，什么建筑？根本不存在的。

    这志怪味儿才正嘛！

    哪儿能突然就赶人走呢？

    再瞧这小酒馆。

    松木的清香仍充溢室内，暖黄的灯光一层层渡下，使得此地呈现出一种旧而不乱、温暖琐碎的感觉，方才那两碗红汤面令他回味无穷……那可无火自热的黑石板、那可随心明灭的“灯泡”，他还没见识够呢。

    又不知，这地方还有多少新鲜有趣的玩意儿，他还未曾知晓？

    陆小凤的好奇心被挠得痒痒的……

    他眉毛一扬，冲乔茜一拱手，笑道：“烦请女郎开间客房，在下今晚要住店。”

    女郎沉吟片刻，回绝道：“我这里不留宿客人。”

    陆小凤叹了口气。

    女郎却又道：“不过，假使你不是客人，那就可以留宿了。”

    陆小凤眯了眯眼，问：“什么意思？”

    女郎道：“要来我们店做工么？”

    【系统：您向「四条眉毛·陆小凤」发出了招募邀请】

    陆小凤：“…………”

    陆小凤：“……我的心肝不好吃。”

    乔茜：“……啊？”

    陆小凤双手抱胸，乔茜眯眼上下打量他。

    乔茜：“……”

    陆小凤：“……”

    乔茜客观地评价道：“你身子骨太好了，想必没有脂肪肝，那确实不好吃。”

    油煎鹅肝那都是脂肪的香气啊……

    陆小凤：“…………”

    陆小凤松了口气，道：“做工才能住？”

    乔茜坚持：“打工才能住。”

    陆小凤：“不吃人心肝？”

    乔茜：“不吃不吃。”

    陆小凤：“你发誓。”

    乔茜：“我发誓我发誓。”

    陆小凤：“你立字据。”

    乔茜：“…………”

    乔茜双手抱胸，无言地冷酷地盯着陆小凤。

    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陆小凤最终还是大手一挥：“好，这工我做了！不过我做短工的嗷！”

    乔茜立刻转怒为笑，道：“这才对嘛……天色晚啦，早点歇着吧，我就先走啦。”

    她从吧台后走出来，转身就要去后院。

    ——酒馆当然是有后院的，毕竟乔茜本人还要住的嘛，游戏里虽然可以不考虑玩家要怎么过夜，但是把游戏里的酒馆搬到三次元，考虑的事情就很多了。

    今天打扫修缮的时候，她就摸遍了整个酒馆。，酒馆待客部分算是前厅，从后门出去就进了后院，后院一正两厢，院中有颗高大的丹桂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正房里有家具，床铺、被褥、独卫、床头柜台灯都有，虽然都很朴素，但已经足够让乔茜过上还不错的生活了……天知道她看到那个小小的独立卫生间时有多高兴么！

    上下水系统！抽水马桶！

    谢天谢地，不是旱厕什么的……

    至于那两间厢房，进倒是可以进去，但是里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她没有解锁「布草间」，无法在里面添置床铺，装修客房。

    她套路陆小凤来给她打工，也不是为了解锁新区域，完全是因为系统「员工列表」区域有提示：被加入列表的「员工」无法伤害「店主」（新手保护限定功能）。

    这就很好，上个保险嘛。

    她乐淘淘地准备闭店休息去啦！

    陆小凤：“……等等，我住哪里啊。”

    乔茜甜甜道：“急什么呀，您请稍候呀。”

    她左右找了找，从角落里搬出了一块木板——古时临街店铺晚上关门时，门窗外头都要用木板封上，称之为“上板儿”，具体看起来就和欧美国家暴动时临街店铺给玻璃门窗上钉木板上不多。

    ……这酒馆风格不中不洋的，在这种边边角角的地方倒是很讲究。

    但有陆小凤在外头守着，好像也没有什么上板儿的必要。

    她把木板放在地上。

    陆小凤：“…………”

    陆小凤的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乔茜：“请！不必客气。”

    陆小凤：“…………”

    你还真有不客气的！

    陆小凤双手抱胸，无言地冷酷地盯着乔茜。

    乔茜双手一叉腰，理直气壮：“你瞧我做什么？饭铺里跑堂的杂役，不都睡这儿么？”

    ——还真是！

    陆小凤：“…………”

    无法反驳。

    而且还是他自己硬要留下的。

    ……算了，反正说不定明天一早起来，他就发现自己其实睡在野地里，只有这块破木板是真的。

    陆小凤冲她翻了个白眼，自暴自弃地就地躺倒，十分干脆。

    乔茜：“晚安！”

    乔茜钻出后门，一溜烟不见了。

    三分钟之后，她又钻了回来。

    陆小凤闭着眼睛躺在木板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很是端庄。

    乔茜：“…………”

    脾气……是真好呀。

    这就让乔茜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她想了想，蹑手蹑脚地走近了陆小凤，顺手薅过了条白桌布，给他盖在了身上。

    啊……一不小心把头也给盖住了。

    这看着还挺像……

    乔茜：“…………”

    乔茜：“…………噗。”

    陆小凤“哗啦”一下，板着脸把白桌布给从脸上拽下来，瞪她。

    乔小茜：(⊙▽⊙)

    陆小凤：(个_个)

    陆小凤：“…………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