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平阳郡主

    我名为平阳，喻为太平盛世之中，晟阳当上。

    可如今真是那太平盛世吗？

    我是皇上嫡亲姐姐的唯一女儿，我娘亲自幼习武，后来又被封为护国女将军，在战场上认识了我爹。

    我挺讨厌战争的，因为娘亲生下我之后不过三年，便与父君重回战场，双双身亡。

    独留我一人，他们将一切都留给了我，皇上舅舅因此而格外宠爱我。

    但是这些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是想要娘亲爹爹平安归来。

    皇上舅舅对我极好，但这份爱也是有条件的，他将这份爱倾注在我身上，也是利用我，规避那些个皇子公主之间手足相残。

    我装作我自己不知道，我装作自己是一个骄纵的、比那些公主还要受宠的郡主。

    可我是装给别人看的，我自己如何能不知道呢？

    这东西，骗得了别人，可骗不了自己。

    阿谀奉承，周围那些人的谄媚，我早就已经厌倦了。

    我也曾有过真心，我真心地对待我身边的所有人，可是我发现好像人总是能够为了利益而背叛。

    ……无论是从小陪伴我长大的婢女，还是我曾经喜欢过的公子。

    从小一起陪伴我长大的婢女，能够在我的汤药里下毒，最后被发现时却什么也没说，只说我不懂人间疾苦，说我一生高高在上，俯视人间，她就算说出来缘由我也不会理解。

    “郡主，你不懂。”

    就那样当着我的面，不过问我的想法，陪伴我长大的婢女云崖，就这样将刀尖刺入自己脖颈。

    其实只要她说明白原因……我会原谅她的啊……

    我曾经喜欢过的公子名为司宇，是宰相府二公子，琼楼玉宇，这成语便是宰相府四个孩子的名字由来。

    少年的喜爱胜过一切，到最后我却发现是空欢喜一场，司琼作为大理寺少卿，告诉我一切。

    宰相府庶子司宇是为了与叛军联盟，想利用我潜入皇家，与我那些表面的假情假爱，不过只是他计划的一环。

    就连我们曾经的那些定情画面，他救我于水火之中的那些情景，原来都只是他为了让我爱上他，所设下的圈套。

    我将这一切当他的面说出来，他却只是苦笑，又在我面前，和云崖一样自刎。

    “平阳，你不懂。”

    我又不懂了。

    为什么无论是司宇还是我那已经死去的婢女云崖，全都认为我无法共情他们。

    人的情感真的是，排在所有的末尾吗？

    我的心从炙热真诚变得逐渐冷漠起来，我越成长就越发现，这个世界真的好好笑，还真的和他们说的一样。

    那我也看淡了。

    皇朝动荡，皇舅重病，几位皇子公主争得头破血流，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看着我，好像是在说要我站队。

    如果我不站队的话，或许还真的只有死路一条，这短短一些日子里，死了多少人，被贬多少人，还在垂死挣扎的只有最后三位皇子。

    而我，找到了新的希望。

    我的祖父临死之际告诉我，十九皇子是我一位堂姐的孩子，他将十九皇子托付给我。

    我原本可以一生都虚假快乐的活着，可是我突然觉得，我该离开京城了。

    不仅仅是为了十九皇子，更是为了我自己。

    我想要弄明白，如今明明是太平盛世，可是为什么我的云崖，我的司琼他们却好像背负着无法逃避的命运。

    为什么要说，我不懂。

    我带着年龄最小的十九皇子轩辕尧一路向南，躲避了很多人的追击。

    这一路十分艰难，到最后身边保护我们的人所剩无几，我也真正看尽了世间沧桑。

    “姑姑，你好像变了一个人。”

    尧儿总这么说。

    最后我带着尧儿落脚一处青楼，我不逃了，因为我也知道，司琼很快会来找我。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么快。

    他这一路上也十分凶险，想必是另外三位皇子认为他不站队就想除掉他，但是我知道，他已经选择了尧儿。

    看啊，多么可笑，因为司宇计策的败落，宰相府很快又权衡利弊，找到了最新的一条路。

    他们选择尧儿，不是因为司宇曾经和我的事，也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尧儿特殊的身份。

    而将来，尧儿也将是最好控制的人选。

    我明面上不说，司琼自然也会装傻，我们一如童年仿佛还是一起上私塾的好朋友，随着长大，注定分崩离析。

    我更没有想到的是，司琼居然还真得到了两个得力助手，我自幼习武，一眼就看得出来这名为金妙的姑娘和名为陈诀的公子不是普通人。

    他们身上看不出内力，就和普通人一样，但是却神龙不见首尾，探查不到他们任何信息。

    那陈诀更是常年隐世的天师府一脉，弹指之间便能断吉凶，观万象。

    有这种人在手，莫说尧儿，就是他自己想当皇帝，都举手之间。

    我和司琼就像那种一个眼神800个心眼子一般对视交流了许久，最后我选择了答应。

    我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啊。

    然后，我便带着尧儿，同三人一起，开启了我人生新的篇章。

    这回皇宫的一路，其实并不漫长，但又显得过去了许多时光。

    金妙和陈诀就像一对欢喜冤家，互相喜欢却又互相藏着心事，我们就喜欢去打趣他们，这二人就会像寻常人家的公子小姐一样，脸红耳热。

    我们结识了许多江湖人士，我们五个人的小队伍逐渐变成了七个人、八个人。

    我也越来越能理解云崖和司宇，我知道他们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更知道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

    可是云崖、司宇，我好想再见你们一面。

    刚开始回到京城之后，并不太顺利，好在大家都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倒也不错。

    一年或是两年，过了好几年。

    直到一切都变了——

    司琼死了。

    这个一直都处心积虑，时而像个靠谱的长兄一般的人，宰相府大公子，原本一生都要风光霁月的人，就那样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看到他的尸体时，我仿佛看到曾经那个和他长得很像的少年，也这样安静倒在这里。

    “为什么啊？”

    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大家好像死的这样没什么意义，又好像必须死掉。

    司琼和云崖、司宇不一样，他什么话也没有留下。

    宰相府彻底倒台，回过神来时，宰相已经带着剩余的全家人口被贬。

    如今偌大的宰相府，空空荡荡，什么也不剩。

    “世间万物，终为悲矣。”

    陈诀安慰我，却好像只是说出了事实。

    我知道我不能哭，我选择的路还没有走完，我至少，至少要为尧儿的未来打点好。

    我还有金妙，我还有陈诀，我还有这两个好朋友不是吗？

    我最后的信任没有违背我。

    但我所托付的，还是……

    尧儿终究还是成为了太子，这个过程中死了很多人，很多我认识的人。

    我苟延残喘地活着，却感觉自己已经活不下去了。

    尧儿，是一个多么善良也有城府的孩子，他与我们四个为伴，曾经看透了这万千世界，他立志要成为一个最好的君主。

    尧儿说过，这世界上对他来说，最不可辜负之人，就是我们。

    直到，他用那狐疑的眼神，看向陈诀和金妙。

    某一日，他带来了一杯毒酒。

    我的尧儿啊……

    “姑姑，将这毒酒喂给那金妙，好不好，姑姑你再帮我最后一次。”

    他要用金妙之死，去设计一个骗局，让动不了的天师陈诀，为他所用。

    尧儿长大了。

    不是尧儿了。

    我只是苦笑，尧儿如今连我也不信任了，他将这一杯毒酒带到我的面前，也就是告诉我，如果我不帮助他，那这毒酒就是我的。

    我想，也许我自己已经变了，我其实做了很多错事，我无意之间也害了许多人。

    只是这世界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而我赢了，所以我一直感受不到。

    就像当初年幼的我，感受不到云崖被胁迫，司宇的绝望。

    只是尧儿，你为什么如此蠢笨无知？

    连一丝情意也没有了，只是被利益驱使着。

    我笑着，将毒酒饮下，毒酒流入我的喉咙，泪水也顺着我的脸颊滴落。

    “姑姑，为什么你……”

    他慌了，抱住我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他似乎以为我一定会帮着他。

    只是想要胁迫我，并没有想真正的害我性命。

    我只是说：

    “你不懂。”

    你是被我们用所剩无几的情感浇铸起来的树苗，你一路向上，你是胜者。

    别人要经历无数苦痛的东西，你一下子就拥有了，甚至还能选择更多的。

    所以，你无法共情我，一如同我曾经无法共情云崖和司宇。

    尧儿、轩辕尧、十九皇子，你其实在我内心，并没有那么重要。

    “我死，也一样。”

    陈诀和金妙，会帮他的。

    只是结局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我悄悄死去，就像我悄悄来到人间。

    如今想来，我人生最快乐的时光，居然是当花魁和在人间游历的那段日子。

    再有，就是幼年有云崖陪着，和司家二位公子作伴上私塾的那些日子。

    除此之外，好像一点都没有了。

    上天啊，天上的神仙，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如果有下一世，我想做一个和陈诀一样，逍遥自在的散人。

    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将我束缚。

    想要有资格，说出……

    “我懂。”

    ——

    我叫平阳，这既是我的道名，也是我本名，我是个孤儿，小时候师父把我捡回了山门，我日子过得很是逍遥自在。

    平时没事儿，我就会和陈诀师弟比算卦，这小子比我幸福多了，家里有钱得很，不过他也丢了一个弟弟，好吧……也挺惨的。

    最近听说陈诀师弟的未婚妻要来豫城玩，我收拾收拾就下山了。

    但是奈何兜里没钱，于是我就在街边摆摊算命，打算到了市中心再Call那位有钱师弟。

    没啥客人，不过倒是让我找到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

    她手上还拿着垃圾，看起来十分悲惨。

    不知道是命运使然还是什么，总之我下意识就向她招招手。

    “云崖，过来。”

    只一眼。

    我就觉得，我以后啊，大概会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养。

    我自己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这样叫出了她的名字。

    “我、我……”

    小女孩支支吾吾。

    “我懂我懂，我也是个孤儿！我懂死你了！以后，你就来当我的妹妹吧。”

    此时此刻，我感觉自己就是个懂王。

    我一路逍遥自在，又在豫城救下了一位叫司宇的少年。

    “我懂我懂！你一定特别悲惨！没事，我也惨，我还是个孤儿！”

    世间百态，我已懂得。

    我会继续，逍遥自在，恍若一阵秋风。

    我叫平阳。

    我会一生平安，心性似暖阳。

    我的名字只为我自己，不为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