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艳身不由己地回头,看到了那个可怖的身影。
「风雷剑仙」李无心。
被余艳亲手杀死的李无心。
“不,不......”
余艳浑身颤抖,只想转身逃跑。
可她现在却连逃跑的力气也没有。
她颤抖着抬起双手,捂住耳朵。
但琴音还是透进来,撩拨着她内心深处的火焰,邀请她共赴一场超越生死的欢愉。
余艳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真的有了变化。
过去两年,她十分熟悉这种变化,甚至刻意去追寻,去引导。
但此时此刻,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恶心反胃。
不仅仅是因为生死有别,更是因为她已经答应了那位老人。
她看到李无心的尸体也有了变化,一步一步朝自己逼近。
她猛一咬牙,捂着耳朵的双手倏然用力,真元穿透耳膜,世界归于寂静。
琴音消失了。
余艳的神志也在片刻的恍惚后,逐渐恢复了清醒。
一抬头,就看到李无心的尸体已经扑到了面前,伸出手臂要将自己搂入怀中。
余艳当即抬腿一记膝撞,重重顶在李无心变化之处。
她这两年来经历了无数男人,比任何人都清楚男人的弱点在哪里。
只听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声细响,好像是某种东西折断和破碎的声音。
任何一个男人受到这种创伤,都不可能还站得起来。
但李无心已经不算男人,甚至不算是人。
他遭受重击之后,动作却丝毫没有停顿,若无其事张开双臂,将余艳搂入怀里。
余艳抬手戳向李无心咽喉。
她的两根手指,不久前才戳瞎了李无心的双眼,这回也没有落空。
“噗!”
李无心的咽喉上多了两个血洞。
但他不仅没有倒下,勒着余艳的双臂反而更加用力,几乎要把余艳揉进自己身子里去。
“唔…….……”余艳闷哼一声,按住李无心的肩膀,拼命向外挣扎。
但对方那股强大得不似人类的力道,着实骇人,余艳只感觉自己像被巨蟒缠绕,身体被越勒越紧,呼吸越来越困难,浑身骨头都在颤抖。
最后一口气息耗尽,余艳找不到换气的机会,逐渐丧失了挣扎的力量,双眼都在翻白。
见她不再挣扎,李无心稍微放松了力量,让余艳得以喘息。
余艳惊恐地发现,原本被她一脚踹断之处,竟然又起了变化。
这家伙明明是个死人,却似乎还保留着生前的渴望。
而余艳自己,在刚才窒息般的折磨中,已经浑身酸软,懒洋洋地躺在那双强健的臂弯间,竟然也随之而变。
她的身体并不抗拒李无心的拥抱。
哪怕对方是个死人,但余艳的身体并没有感到恐怖,甚至还被莫名吸引。
李无心来赴约了。
生前的约会,死后来赴。
余艳无法抗拒这场生死约会,认命地闭上眼睛,眼角潸然滑落一滴泪水。
对她来说,这其实不算什么。
过去的七百多个日夜,在不同的男人身边醒来,眼前就算换成了一个死人,又有多大区别呢?
她耳朵已经失聪,听不见李无心的低喘和嘶吼,但想来跟那些男人一样,蕴蓄着炽热的火焰。
余艳的身躯在渴望这火焰。
但她的心已经冷却。
她已经答应了老人要回头,就绝不会出尔反尔。
“三生我亦琼楼客,一堕风尘二十年。”
随着幽幽一声轻叹,余艳调动体内仅剩的真元,朝自己心脉击去。
二十年来幻梦真,今朝撒手撇红尘。
曲终弦断人散尽,痴笑青灯影下魂。
白云天衣原是梦,廿载贪欢误此身。
浊酒一壶风流客,他日归来谢王孙。
“喂!慢着!”卫音阻止不及。
她完全没料到余艳会如此决绝。
如果换成其他女子,宁死不肯受辱,其实也算正常。
可陛下不是说,这家伙是个水性杨花的荡妇,毫无廉耻可言吗?就算对象是个死男人,也不必这样寻死觅活吧?
卫音的手指飞快地拨动琴弦,但余艳双耳已经失聪,对于琴声毫无反应。
来不及了。
一个六阶高手就算失去了大部分力量,但如果想杀自己,其实非常简单。
就连近在咫尺的李无心也无法阻止。
“唉......搞砸了。”卫音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陛下吩咐过要留活口的,现在估计只能得到一具尸体了。
那么,对尸体还要继续之前的仪式吗?
现在两个都是死人,算是冥婚了吧?
一滴泪滑落脸颊。
余艳闭上了眼睛。
天地已静。
万籁无声。
魂魄坠入无边黑暗。
然而在那深沉的黑暗之中,忽然出现一片澄澈的佛光。
佛光之中,一尊恢弘、伟岸、神圣、庄严的身影,降临凡尘,瞬间镇压无边黑暗。
佛恩似海,佛威如狱。
余艳跪倒在佛陀脚下。
她本该死去,但在看见那尊佛像的瞬间,心头就被那片慈悲平和的佛光所浸染,瞬间变得空白一片,再也没有烦恼忧愁,心中只剩下崇敬和喜悦。
灵魂好像轻烟一样,自在安然,超脱痛苦,出离于爱恨,舍下执妄,无我无相,无欲无求,满眼空花,全无是类。
原来这就是无忧净土。
万般烦恼,皆起自爱恨。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余艳在生死之间皈依,踏入净土。
而另一旁的卫音,在看见那道神圣身影的一瞬间,头皮倏然一炸,整个人感觉到了极度恐怖的危险。
她体内的真元不受控制地向自己的心脉击去。
卫音心头大骇,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已嗅到了生死之间的大恐怖。
危险不是来自外部,而是来源于她自己体内。
身穿天籁战甲,防御力比寻常六阶高手更为强悍,即便面对王龙的垂死一击,卫音依然毫发无伤。
但来自体内的攻击,却根本防不胜防。
一个六阶高手就算失去了大部分力量,但如果想杀自己,其实非常简单。
卫音感受到了心脉传来的剧痛。
这明明是余艳的命运,却降临到了卫音头上。
卫音完全没料到这种结果。
听到了《死亡乐章》的明明是余艳。
自断心脉的也是余艳。
可为何最后死的人却变成了卫音?
这样颠倒过来的命运,完全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只让卫音感受到了巨大的疑惑和恐怖。
“命运窃取,又是这一招。”有人在卫音耳边轻轻叹了口气。
卫音眼睛一花,倏忽只见眼前景色陡然一变??自己离那片金灿的佛光远了许多,也离死亡远了许多。
心脉处被一股热量包裹着,好像置身于温泉中,暖烘烘的,将她从冰冷的死寂中拯救出来。
一股热流从背心涌进来,驱散了攻向她心脉的那些真元。
卫音就像是一个溺水之人被拉出水面,心头极大庆幸的同时,口中发出急促的喘息。
幸好女帝陛下及时赶到,救下了自己………………
这样一死一生,都只在眨眼之间,卫音作为当事人,却自始至终都稀里糊涂,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濒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救的。
明明我不该死,却差一点就死了。
攻击来得毫无征兆,身为当世顶尖强者的卫音都毫无抵抗之力,只隐隐察觉到,那种力量大约来自更高的层次,是「命运」「因果」一类的神通,如同阎王的生死簿,注定了死亡的命运,任何手段都无法阻止。
掌握了《死亡乐章》的卫音,算得上是此方世界最接近「死亡」法则的凡人,所以更深刻地明白自己刚才离死亡是多么近??死神的镰刀已经斩了过来,没有任何凡人能够逃脱死亡,自己本该乖乖去死。
可女帝却将我从死神的镰刀下救了出来。
她是怎样做到的?
难道女帝的力量,连死神都要敬畏吗?
卫音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迷茫的战斗,以前哪怕是面对三皇,她至少也能败得明明白白,不像现在这样,不知如何死,也不知如何生。
别说抵抗了,她连看都看不懂。
交战的双方,都是超出了常识和常理的程度,龙将在他们面前,简直跟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小姑娘没区别。
这是神魔之间的战斗,区区凡人,别被一脚踩死就已是幸运了。
卫音被一只手臂拉着,往后退去。
江晨平静的语调在卫音耳边响起:“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保护好自己,接下来交给朕。”
“遵旨!”
卫音身为老牌龙将,深刻明白令行禁止的重要性,不该逞强的时候绝不逞强。
江晨向前,卫音向后。
卫音望着女帝的身影走向那片炫目的佛光。
佛光普照,炙烤大地,宝轮飞舞,莲瓣纷洒,清香扑鼻,仙音渺渺,祥云氤氲,无数罗汉菩萨的身影在佛光中若隐若现,无数比丘在佛光中齐声颂唱,飘渺虔诚的梵音如轻烟一般弥漫散开,越来越洪亮,仿佛就在众生耳旁颂
响。
明明是恢弘神圣的场景,却让卫音由衷感觉到惊悚恐怖。
她已经退出数十丈外,仅是沾染了佛光的边缘,听到了梵唱的余韵,都有一种丧失自我的麻木之感。
卫音作为乐师,感情比大部分人都更细腻深刻,如此才能弹奏出感染人心的天籁曲调。
她深爱着星辰日月,爱着山川草木、虫鱼鸟兽,爱着人世间的一切。
但在佛光照耀之下,她发现自己正在丧失这种情感,无爱也无恨,渐渐地只剩下一片麻木的空白,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这样的结局,比死更可怕。
“不!”
卫音大叫一声,慌忙仓皇逃窜。
真元不能阻挡那片澄澈如水的净世佛光,琴音也无法抵御那阵轻灵如烟的神圣梵唱。
只有逃,逃得远远的,逃到没有佛的地方去。
江晨却大步向前。
佛光中,活着的余艳和死去的李无心都双手合十,面色平静喜悦。
即便他们衣衫不整,但在恢弘的佛光中,都散发出洁净祥和的意味。
而在他们二人身后,站着一个小和尚,唇红齿白,一袭朴素的灰色袈裟,双眼湛然莹澈。
江晨对上小和尚的眼睛,只见佛陀眼瞳之中星光流转,无数大小世界生而复灭,六道轮回运转不休。
江晨轻哼一声,嘴角露出一抹邪笑:“藏在荡妇身上的滋味怎么样?是不是每时每刻都在空虚发痒,渴望被男人填满?”
小和尚双手合十,稚嫩面庞上笑容平静:“荡妇与女帝,皆是众生相。”
江晨放声狂笑:“看来你还乐在其中?刚才李无心那两下子,是不是让你很爽?差一点就要得手了吧?你既然看破了众生相,怎么不敢让他再进一步?”
小和尚不怒也不恼,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出家人,不可破色戒。”
“满口胡柴!你这淫僧,当初难道没有对观音起淫心?你一个几百岁的老和尚,看上了人家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从小就用佛经哄骗她,以为她就是你的囊中之物,结果呢?她宁愿跟外面的野男人私奔,也不肯多看你一眼!-
顶大帽子给你戴上,爽不爽?辛辛苦苦调教的小姑娘跟别人跑了,牙齿都咬碎了吧?你释浮屠什么人哪?一个老和尚,想吃天鹅肉,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有这个能耐吗?口口声声四大皆空,到头来还不是恼羞成怒,得不到
就把她毁掉,脸都不要了!我呸!”
江晨指着小和尚的鼻子,喝骂声盖过了无数比丘的梵唱。
小和尚眸中荡起丝丝涟漪,随即敛如一汪寒潭:“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江晨冷笑几声,言语愈发尖刻:“呵!你也配称泰山?修佛,修佛,一肚子哗众取宠,满门的男盗女娼!只会邪门歪道来愚弄世人,满口诳言,还不知羞惭,真是笑死人了!”
小和尚的眉尖不易觉察地微蹙:“你执迷太重,沉沦苦海,难见彼岸。”
江晨望着他,视线渐渐抬高,看向夜空中的一缕缕灰烬,嘴角笑容愈盛。
“我见不见彼岸不重要,我只知道你马上要死了。”
虽然被佛光照亮如白昼,但江晨仍然看到,那些飘散在半空中如同纸灰一样的焦黑物质,开始重新被点燃。
就好像有人往即将熄灭的火坑中吹了一口气,暗淡的炭块再度散发出亮光,一开始还藏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随着持续吹火,越来越亮堂,如同烧得通红的铁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