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晨踩着柔软的兽皮地毯,走进帐内。
地毯上翻倒了满地的金银器皿,还有深一浅一块的斑驳污迹,像是被酒水泼洒过的酒渍,又掺杂着一些可疑的痕迹。
转过屏风,各式各样的美酒佳肴琳琅满目,琼浆玉液流淌,金银器皿交相辉映,映照出男男女女或兴奋、或贪婪、或迷离的面容。
在这样奢靡得近乎迷幻的气氛中,江晨看到了两位当家,他们被众多舞姬和女骑士如众星捧月般环绕着,衣衫不整,满面红光,一个斜倚在宽大的软椅上,另一个干脆躺在地毯上,在无数舞动的脚步间滚来滚去。
坐在椅子上的是大当家「杀生头陀」阿兰默,躺在舞女脚下的是二当家「探海夜叉」丘长生。
这位丘道长,不愧唤作「探海夜叉」,果真如蛟龙一般在腿波脚浪间翻滚,观赏着曲线荡漾,不时抓住一条白腿,逗得舞女们娇笑连连。
江晨啧啧感慨:“还是你们出家人会玩。朕在浩气城都没这么玩过!”
大当家「杀生头陀」阿兰默闭着眼睛,吃下一颗侍女由嘴递过来的葡萄,又将葡萄皮吐给女嘴里,不耐烦地道:“妈了个巴子的,怎么回来得这么迟?棉花屎呢!东西放下,今天如果还不够数,就叫你的亲卫队都来侍
寝!”
「探海夜叉」丘长生正趴在地上抱着一条腿猛亲,眼角余光瞥见江晨带着一群人走进来,嘟嘴的姿势霎时凝固住了。
“老三,搞什么名堂?带这么多人来,想造反是不是?”丘长生一个鲤鱼打挺从舞女脚下跃起,握住铁尺,声色俱厉。
「杀生头陀」阿兰默也察觉到不对劲,睁开浮肿的双眼,拨开身上的舞姬,握住了软椅旁的双刀。
“妈个巴子的,老子早就知道你是条白眼狼,当初就该一刀宰了你!”
如果说阿兰默是一头暴怒的狮子,另一边的丘长生则是一条阴险的老狼,绿豆般的眼睛里射出阴恻恻的寒光:“老三,你请来这些朋友,怎么不给哥哥们介绍介绍?”
傅龙站在江晨身后,冷冷地道:“好叫两位当家知晓,这一位,就是我们金晶世界的女帝陛下!”
“女帝?去你娘的吧!老子的刀可不认得什么女帝!”阿兰默手握双刀,从软椅上站起。
随着他起身的这个动作,刹时间好似一座山岳拔地而起,汹涌的杀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惊人的压迫感压得在场的舞女纷纷腿脚发软,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
场中仿佛刮过一阵狂风,十余根红烛瞬间熄灭,所有人的衣衫都被刮得猎猎作响,发丝也在风中凌乱。
傅龙头皮一炸,握剑的手掌心不由渗出汗水。他还是第一次正面感受到阿兰默如此强横霸道的气势,简直就像一座山压下来似的。
当初自己败给阿兰默的时候,原来阿兰默根本没拿出全力!
傅龙不得不承认,这家伙虽然是个禽兽,但战力也绝对处于当世顶尖,甚至不在女帝之下!
幸好,我们这边人多。
江晨眯起眼睛,视线落在阿兰默脖子上带着的白骨念珠上,问道:“你脖子上这串念珠,都是婴孩头骨?”
“没错!”阿兰默面容狰狞,走下台阶,整个大帐都仿佛随着他的脚步摇晃了一下,“你要为他们打抱不平,就拿你的脑袋来换!”
江晨的眼眸中多了一丝寒意:“看来「杀生头陀」这个外号,还真是没有叫错。”
阿兰默手中的戒刀泛着银色光芒:“杀一是为贼,屠万是为雄!屠得九百万,即为雄中雄!”
随着他提起刀,夜风凄厉地呼啸,肃杀之气从四面八方涌起,朝着屏风旁的江晨挤压过来。
江晨的衣衫无风自动,仿佛正被一股狂暴的风雨侵袭。但他的嘴角却露出一抹笑容:“好气魄!好杀气!看来朕还得向你学习,就从今天,从你们两个开始。”
他迎着汹涌的杀气,往前走出一步。
傅龙、星月、卫音跟在江晨身后,走入杀气的湍流中。
阿兰默的气势微微一滞。
随着江晨往前迈步,队伍向前推进,后方的钟玉、孙暗、段红锦也跟着走进大帐,人数之多,有些超出了阿兰默的预料。
阿兰默对自己的刀法有绝对的自信。放眼天下,就算在六阶搬血武夫之中,他也是最顶尖的那几人之一,即便以寡敌众,一人对抗同境界的两三位高手,也能不落下风。
可对面似乎不只两三人,而是五六人....
先前被这女帝吸引了注意力,没注意到后面还有那么多人。
不过兵贵精,不贵多,在六阶高手交锋的战场上,普通杂鱼只是来送菜。
阿兰默眯起眼睛,视线越过女帝,缓缓从傅龙、卫音、星月等人面上扫过。
个个都是六阶高手.......
阿兰默不动声色地朝丘长生的方向瞄去一眼。
对方虽然人多,但未必擅长联手合击。不像阿兰默与丘长生两人配合默契,僧道携手出击,未必会输给这六人........
丘长生咽下一口唾沫,只觉阿兰默的这个想法太过疯狂。
阿兰默闷声道:“看破千年仁义名,杀人百万心不…….………”
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踏出一大步。
丘长生脸色难看,却也只能跟着迈步。
他知道阿兰默这回是想动真格的了。
阿兰默吟的那首杀人诗,不单单是为了附庸风雅,也是两人之间的一种默契。吟到哪一句,该怎么走位,该何时出手,都藏在诗里了,只有两人能懂。
“宁教万人切齿恨,不教无有骂我.....……”
“且慢!”丘长生忽然开口打断阿兰默。
他抬头看向江晨,拱了拱手,脸上堆起笑容:“陛下,这其中可能有些误会!”
“哦?”江晨眉梢一挑,“你杀我,我杀你,这么简单的关系,还需要误会吗?”
丘长生的语气愈发柔缓:“贫道的意思是,咱们完全没必要互相残杀。大家都是为了斩妖除魔,应该携手杀敌才对嘛!”
江晨淡淡地道:“攘外必先安内。”
丘长生挤出来的笑容有些僵硬了:“这又是何必嘛?"
“将士们在外面打生打死,你们两个却在这里作威作福,不杀你们,何以平众怒?”
“陛下误会了,我二人也是为了养精蓄锐……………”
“在女人的肚皮上养精蓄锐?”
“陛下这么说就没意思了,我们杀了那么多夜魔,总得享受享受吧......”
丘长生还想狡辩,却听阿兰默厉喝一声:“废什么话!打过才见真章!都给老子死!”
“诶,且慢……………”
丘长生阻止不及,眼见阿兰默飞身扑出,气机牵引之下,他也只能紧随在阿兰默身后。
雪亮的戒刀划出一道满月般的弧光,发出凄厉的破空声,刀光未至,屏风已先一步应声而碎。
失去了屏风的遮挡,内外情形一览无余。
阿兰默看到了帐外的韦冠杰、蔡仁英、雷岳、花影.......
不是六个搬血高手,而是十二个!
阿兰默眼皮突突直跳,他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一吼是不是太大声了?
但此时收刀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阿兰默几乎已经看到了自己被十二位搬血高手撕成碎片的场面。
丘长生跟在阿兰默身后,更先一步反应过来,前冲之势陡然一沉,双膝跪倒在地,向前滑行了很长一段距离,恰好停在江晨面前。
“哐当!”丘长生手中的铁尺丢在了地上。
他顺势向下,重重磕了一个头,再抬起头来时,已是满脸堆笑:“陛下!这都是一场误会!”
西行的十二人变成了十四人,多出来的两个是遍体鳞伤的「杀生头陀」阿兰默和「探海夜叉」丘长生。
无论这些人各自有什么小心思,但在杀夜魔这一点上是完全一致的,因此只要将他们带进黑暗魔堡,他们就能发挥各自的作用。
像阿兰默这样的杀星,只有在黑暗魔堡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江晨早已经决定了阿兰默的命运,他喜欢杀人,那就让他在黑暗魔堡杀到死。
一天后,一行人翻过边境长城,穿越人魔百年厮杀的古战场,踏入夜魔的领地。
钟玉本来想在长城边上告辞,但她看着周围眼露凶光的豪侠们,默默咽下了这个打算。
她十分清楚,女帝不会插手江湖豪侠之间的斗争,所以自己只要提出回归,哪怕是飞到了半空,都会被某些穷凶极恶之徒打下来。
她只能一脸若无其事地跟随女帝继续西行。
前路漫漫。
漫天黄沙,寸草不生,这是一片贫瘠到极点的土地。
别说人类了,连鸟兽都很难在这样荒凉的土地上存活。
人们开始怀疑是不是走错了路。
江晨表示没有走错,黑暗魔堡就在西方。
没有人敢质疑女帝的正确性,人们只能讨论,夜魔到底是吃什么才能活下来。
“难道是吃沙子?”
“不不不,我猜它们个个都是练气修士,能够餐风饮霞,喝西北风就能长肉。”
“我听说黑暗妖精都是从地里钻出来的,咱们是不是也该找个地缝钻进去?”
“夜魔可以钻地,但被它们掳走的人类不能,我们只要跟着人类的脚印,总归是能找到魔堡的......”
两日后,人们越来越沉默,连这样的讨论都消失了。
长途跋涉的旅人,遥遥看不到希望,脸上只剩下了麻木。
放眼望去,始终只有单调的黄褐色。
这时候更加没有人怀疑江晨是否带错了路。在这种一望无际的苍凉荒漠上,女帝是最后的唯一希望。
又过了一日,终于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象??一个深不见底的悬崖,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即使以搬血高手的目力站在悬崖边往下望,看不到对岸,也远远望不见底部,至少数百丈高,仿佛一直通向地狱深处。
凌冬儿低头看了一会儿,只觉得头晕目眩,连忙扶住钟玉。
“这是哪儿?世界的尽头吗?”
钟玉露出凝重之色:“我听说有些洞天世界遵循‘天圆地方’的格局,也许这里就是神话中的世界边缘,万物归墟?”
孙暗挠了挠腮:“归墟的话,不应该有水吗?世界上所有的江河湖海都会流到这里来吧?”
“也许以前是一片大海,然而几万年沧海桑田,海水都干枯了也说不定。”
段红锦插言道:“只是一个大些的天坑而已,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夸张!”
“不不不,就算是在云梦世界,我也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天坑!连对岸都看不见,这肯定是大地尽头!”
人们七嘴八舌的讨论传入江晨耳中。
江晨转头向星月问道:“你的「星神之眼」能看到对岸吗?”
“看不到。”星月摇头回答。
她的眼睛幽幽发亮,表情有些兴奋,又有些恐惧。
窥探世界尽头的秘密,这是她曾经想也不敢想的体验。
江晨摩挲着下巴,沉吟:“难道这个世界,真是‘天圆地方”的格局......”
神话故事中,所有的海水都会汇入归墟,而这座金晶洞天干旱缺水,没有江海,但归墟却就在眼前。
《列子》曰:“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
传说中的归墟是永不见底的,所以才能容纳世界上所有的海水。江晨却怀疑眼前这个“归墟”应该有底,因为人类奴隶的脚印指向悬崖之下,黑暗魔堡就在那下面。
江晨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往悬崖下去。
良久,仍没有回声传来。
这悬崖的高度绝对超过了一千丈!
江晨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如果这真是无底归墟,自己跳下去,后半辈子都永远会在下坠中度过吗?
记得前世看过一个算术题:如果两个人在足够高的地方跳崖,一个先跳,另一个后跳,两个人便永远也遇不到了,而且距离会越来越远。
也许在这里就能验证答案的正确性.....
江晨摇了摇头,将这些无稽的念头甩开。
“走吧,我们下去看看。”
凌冬儿咽了咽口水:“真的要下去吗?这下面一直没有底的吧?”
不光是她,半数江湖豪侠都打起了退堂鼓。
毕竟他们要面对的,不是刀剑能解决的敌人,而是前所未见的“未知”。
有些人渴望探寻未知的秘密,也有人觉得“未知”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寒风刮过崖边,所有人的身心都感受到刺骨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