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由我承担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煮小酒字数:4445更新时间:25/03/01 00:34:50
    这话,显然是要拿掉王骥了。

    原先对王骥的话还有些认同的董问等人。

    一听眼神都活络了起来。

    王骥要是被拿下,那这空出来的位置,岂不是要在他们头上徘徊?

    军中地位,是不能只看统兵数量的。

    北军的头领,地位自是超然。

    秦度因伤被架空,职权转移给了褚飞;王骥再被拿下,周彻在北征军中就只剩一个平难军了。

    这本作为南路主将的六皇子,被架空的还不如副将董然。

    毕竟,董然可以节制三河骑士,军力在平难军之上。

    王骥深吸一口气,抱拳躬身:“是!”

    王骥退下,朱龙面色如常。

    他亲自舀起米酒,笑着对诸将道:“正月初一,当食甜酒,都来尝尝。”

    “谢太尉!”

    众人恭敬甚嘉。

    董然双手接过,抿了一口,笑道:“只知太尉天下名将,不知您还有这酿米酒的好手艺。”

    帐内诸将,皆是亲近朱龙的人,闻言哄然而笑。

    放下酒碗,董然这才提起正事:“王骥所言,确实有几分可取之处。”

    “倘若真的张梓城破,我等今日帐中米酒,只怕也会沦为罪证!”

    朱龙端坐不动,笃自饮酒。

    见董然始终望着自己,他这才将酒碗搁下:“张梓出不了事。”

    “甄、丁二人,俱是六皇子亲近之将。”

    “北军与平难军,一为皇室奉养,一为六皇子直属所部。”

    “试问这样两支部队,又怎么可能坐视六皇子出事呢?”

    “哪怕这两路人马打光了,他们也能拖住叛军。”

    话说到这,朱龙便停下了。

    诸将目光闪烁,各自思忖。

    朱龙所言,自是极有道理的!

    甄丁所部都是精锐,若是死战,只要张梓城不是豆腐块,就能借甄、丁死战拖延时间,直到朱龙抵达。

    可这两路人马打光了的责任,归谁呢?朱龙吗?

    当然不是!

    他们是周彻调去的,还是周彻绕过朱龙调去的。

    所以这责任毫无疑问,是周彻全部担下。

    朱龙是上来给周彻擦屁股的,是将大局逆转、反败为胜的。

    思索良久,董然深为佩服,举起酒碗:“太尉非我等能及!”

    太尉,不再是单纯的名将。

    还是一个成熟到了极点的官僚。

    看似难以理解的行为,其实在背后藏着他自己的深意……

    “太尉!”

    就在这时,帐外一道人影狂奔而来,一副见鬼的表情:“殿下来了。”

    “嗯!?”

    帐中喝酒的诸将,都是一愣。

    朱龙本人也抬头,有些茫然:“哪个殿下?”

    周汉?

    不对啊,他带人往幽冀去了。

    雒京城来了哪位皇子?

    没理由啊……

    “自然是六皇子殿下。”

    “这不可能!”董然立马道:“他被围张梓城内,何以至此?”

    “我来告诉你何以至此!”

    帐外朗声响起。

    周彻卷着一身杀气,走进门来。

    在其身后,除盖越、许破奴外,还有不少甲士相随。

    一入帐,周彻的人便将人头抛出,砸的帐中乱滚。

    周彻眼睛血红,带着一抹凶色扫过帐中:“城外叛军,我已破之。”

    “韩雄并吕轻山等叛贼之首,皆已斩之。”

    昨天夜里,他平了两城,而后马不停蹄的奔回此处,来寻朱龙。

    那双猩红的眼,就是这般熬出来的。

    周彻的话,使帐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朱龙端着酒碗的手,猛地一抖!

    怎么会这样?

    怎么能这样!

    他断定了周彻所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为了迫使自己去救张梓、救他本人。

    所以他才会这么做……

    谁知道,周彻想的从来不是待援,而是就靠这八千人,生吃叛军!

    要是知道周彻打的是这么个主意,且有这个能力……朱龙必是快马奔袭,以尽快赶到场匀上一份功的。

    太尉的呆滞,使的帐中诸将都不安了起来。

    董然喉咙滚动:“殿下是说,韩雄也死了?”

    “区区一贼,杀他还需要撒谎么?”

    周彻冷哼,将亲提在手的人头掷在他和朱龙中间的案桌上:“他就在这!”

    “这是吕轻山的!”

    “太尉言贼势嚣狂。”

    “我且问你,贼势几何!?”

    他将另外一个也抛了过去。

    砰!

    人头砸落,碎的血肉溅起,落在朱龙碗里。

    他像是石化了,端着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董然侧目望了一眼。

    帐中诸将,无不震骇。

    其余诸事不论,这位皇子的军事能力,是毋庸置疑的强悍!

    待周彻掷首后,按剑入中,众人心中生畏,莫不低头,无敢视之。

    砰!

    周彻伸手,提起勺子,舀起一碗来,立时冷笑出声:“米酒?”

    “张梓城中,断粮多日,百姓几乎易子而食,军士饥体上阵,为国死战。”

    “并州陆公,为守张梓,带头绝食,数日不曾入一米!”

    “诸位倒好,还喝上米酒了,可真是奢侈啊!”

    听到这话,众人头颅更低。

    甚有胆小者,已如芒在背,心头惧意涌然而起。

    周彻目光扫过众人身前:“看来都已喝了?是谁做得主?”

    无人敢接话,帐中一片死寂。

    朱龙缓缓一叹:“是我。”

    “是你?!”周彻冷笑,道:“太尉以三公之尊,肩国家之望,亲赴阵前,遇险避战、逢节必过!”

    “这便是昔日的天下名将,今日的天下武人之首?”

    “殿下教训的是。”

    朱龙尚在周彻生吃韩雄的震撼中,当下也只能低头认下:“我意决战在即,新年又至,欲以此酒激励全军……不期,殿下骁勇如此,已是提前破贼。”

    “太尉是怪我动手太快,没给你们一个表现的机会?”周彻冷笑愈盛。

    “断无此意!”

    周彻端着那碗米酒不曾放下,继续道:“太尉饮此米酒过新年,可知我昨夜除夕吃的何物?”

    朱龙怔然,没有回答。

    周彻从胸口取出一块干巴巴的麦饼来:“此物,昨夜除夕,这便是我的年夜饭。”

    “因连夜奔袭不歇,马背上吃不下太多,这一块饼还未吃完。”

    “我周彻身份低微,终是比不得诸位尊贵啊!”

    帐中武人,无不色变,大片下跪,惊恐道:“末将不敢!”

    “做都做了,有什么不敢?”周彻冷意不减,目视朱龙:“王骥将军,你进帐来。”

    “是!”

    门口一声应答,王骥大步入帐。

    周彻道:“王骥在我麾下,听闻太尉要下了他的职位,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的进军之见被太尉不容?还是因为他的进军之见不如太尉明智?”

    一国太尉、征北之帅,立在周彻面前,回话艰难。

    董然忍不住道:“殿下,朱公毕竟太尉之尊、军中主帅,您……”

    “我怎么了?我一国皇嗣,方破敌归来!我若说不得他,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教我做事!?”周彻怒叱。

    “我……”董然面色涨红。

    “你怎么了?”周彻未曾放过他。

    朱龙又是一叹,道:“此前殿下不在,我只是说要重新议定王将军在军中任职。”

    “既然殿下不许,我自不会绕过殿下行事。”

    周彻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再对帐外喊道:“张司马!”

    “在!”

    张伯玉掀开帐篷走了进来。

    周彻将米酒递了过来,道:“太尉言新年将至,是以此米酒激励大军,你喝过这酒吗?”

    张伯玉摇头:“不曾。”

    董问立马道:“我去邀请过你,你自己未来!”

    “可有此事?”周彻又问。

    “确实。”张伯玉点头。

    “可。”周彻让张伯玉将酒接过:“你且去军中诸营问问,是不是每个将士都喝到了这新年米酒。”

    “倘若没有,你再带几个文书来,将喝过米酒的人都记下来。”

    “这些人都已激励过了,待到决战之时,我让他们上阵去与叛军决死。”

    帐中诸将,但闻此言,无有不变色者。

    开什么玩笑!

    董然急以目视麾下诸将。

    诸将会意,拔步就要往外走:“有紧急任务,尚未布置下去。”

    哗!

    他们还没走出,帐门掀开,甲士持节立在门口。

    身后数人同时拔刀出鞘。

    “节杖在此,谁敢乱动?!”

    咚咚咚!

    铜锣响起。

    军士们自帐中走出,目带疑色。

    只见平难将军司马张伯玉持一碗、一饼立于台上。

    他对着渐聚拢的军士们喊道:“前是张梓,有叛军重兵包围,地形碎险,将要恶战,诸位可知?”

    “知道。”

    “听说过了。”

    “我是上党人,对此地熟知。”

    军士们陆续应道,心中愈发奇怪。

    首先,强敌在前,太尉突然放缓速度让大家过年,这是他们第一次觉得奇怪。

    过年过一半,冷不丁张伯玉又来这出,似有动员的意思……难道又要仓促开战?

    “昨是除夕,今是新年,诸位可知?”张伯玉又问。

    “张司马说笑了!我们就是再粗胚,哪不知道过新年?”

    “就是!承太尉的情,今昨行军稍缓,也算过了个安稳年。”

    “就是不知张梓城中……情势如何。”又有人如是叹道。

    张伯玉不紧不慢,等到议论声渐小,他方举起那碗酒来:“诸位,此是太尉亲手所酿的米酒,说是要赐予军中庆贺新年的。”

    军士们一愣,而后欢呼起来:“多谢太尉赐酒!”

    “嗯?”张伯玉面露疑色:“诸位这是何意?难道还没喝到太尉赐的新年米酒么?”

    “张司马这是何意?”靠前的军士也愣了,大声道:“大战在即,粮食珍贵,酒是奢侈之物,除陛下和朝廷赏赐外,军中一律不得私酿。”

    “太尉酿酒,想必是朝廷准许的,他还未曾发下,我们哪里喝的着?”

    “不对!”张伯玉摇头。

    “哪里不对?”那军士追问道。

    “太尉与董然、董问等将军已在帐中饮此米酒庆贺新年,恰逢六皇子自前线归来,发问于他酒从何来。”

    张伯玉是读书人出身,对于拿捏人心组织语言相当有一套:“太尉言‘因值新年、将大战,故赏米酒于军中,使激励士气,奋战于前线’。”

    “殿下思来,奋战厮杀于前线者,诸军更在诸将之前,饮酒亦当如是,故差我来问之。”

    “太尉与诸将饮酒正酣,料想诸位酒已过腹才是?”

    诸军一愣,而后哗然,继而大愤。

    “殿下体贴,我等感恩至极!可米酒之赏,从未见过!”

    “没错!胡扯!俺们连酒都没见过,说什么赏酒?”

    “我明白了!这是借赏酒的名义酿酒,好处他们拿了,决战还是我们当先!”

    众人愈说愈愤,一发不可收拾。

    张伯玉作愕然状,随即一叹:“未曾想竟如此……”

    帅帐之内,朱龙、董然等人听到营中起哗声,纷纷望了出来。

    董然面色难看,向营门迈步。

    “你去何处?”周彻问。

    “营外突起哗声,不知何故。”董然又补充道:“大军之中,应谨防哗变。殿下将我等禁足在此,如果军士愤然闹出事来,如何是好?”

    “军士愤然闹事,先是要讨伐不公,泄心中愤懑。”周彻表情平静:“待他们泄愤之后,我来担责。这个答案,董公可满意?”

    董然面色一白。

    ——“诸位切勿忧!”

    “米酒是喝不上了,但恶战暂时可免。”

    等到声潮暂熄,张伯玉又举起了那块饼、并丢出了消息:

    “虽是新年,但殿下与你们一般,是用军粮过的除夕。”

    “朝廷之将帅,并非人人皆如某公一般!”

    “昨夜,殿下只以此饼果腹,率张梓城众开四门而出,大破叛军,已斩叛军贼首韩雄、吕轻山等人。”

    “张梓之围已解,接下来数日,诸位未必能饮上好酒,但也可免于新年血战了。”

    闻此言,军中哗声更剧。

    一个是瞒着他们、用他们的名义去攫取好处,还说自己等人也领了好处;

    另一个同样瞒着他们,却是去做危险万分之事,且壮举已成!

    上下对比,过于明显。

    情绪想不炸都不行!

    统兵将帅,最重威望。

    这样的情绪,对朱龙的威望是极大的挑战。

    威望一旦彻底崩溃,他也将使唤不动大军了。

    “殿下!”

    帐中,听着外面动静越发大了,朱龙坐不住了:“殿下可知,用兵最忌军哗?一旦兵啸哗变,他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了!”

    “太尉言重了,我已说过,一切后果,皆由我承担。”周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