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视之如草芥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煮小酒字数:4392更新时间:25/03/02 08:33:32
    呼延贺兰从马背上解下一布囊,跌足向前:“在此……”

    虽是寒冬,但数日过去,头颅难免腐变。

    因此,他将那些头颅提前火化,以带回故乡。

    强撑多日,他终于忍不住了,眼泪滚落。

    众皆大惊。

    宗老手都在哆嗦,将那骨灰接过,心头滴血:“怎……怎会如此?五百王骑,俱失于南?”

    呼延贺兰已经失语。

    呼延豹也在哽咽,但他恨意更浓,愤然道:“是六皇子!他趁殿下出使在汉军营中,带人突袭了我们的营地,斩首堆成京观,将诸兄弟尸体以火焚之!”

    闻言,众人既惊又怒。

    呼延贺兰此去,一为谈判争取,二为行威慑之道……谁知道,竟会碰上这样一个对手?

    看着本族遭受重挫,几乎心智崩溃的王子,宗老心疼更添。

    呼延贺兰生而聪慧,能文善武,是西原诸多王族中数得着的年轻俊彦,有草原天骄之姿。

    谦虚、自信、坚韧……何曾见过他这般?

    “我们其实已经做了此番要不到人的打算。”宗老背后众人走来。

    这些人,不只是呼延族的,有的代表西原王庭,更多的则是其他王族。

    因迟迟未归,他们的耐心逐渐耗尽,并逐步商讨出一个想法:捏紧三百人质,我们也得进兵,不能完全呆坐不动。

    当前的局势:西原知道大夏是扣押了太子和郡主,但大夏找了个借口说不是,我是好心护送他们回家;

    大夏也知道西原捏住了三百人质,但西原说那是韩问渠主动干的,我可以替你们将人救回。

    双方都手持利刃,指着对方。

    双方也都清楚,对方满口谎言,只是为了强撑场面。

    又皆同时迈步,刀距离对方愈来愈近。

    谁也不知道下一脚会踩到对方的红线,但谁都控制不住去踩对方红线的那只脚。

    一边前进、一边克制,矛盾到了极点。

    三百人质,代表汉人天子的颜面、声望、民心;梁萧二人,是西原的继承人,是女帝稳定人心的基石。

    双方各持把柄,各拼胆力,进行着这场胆小鬼游戏。

    目前的局面是周彻摆脱桎梏,捏着西原人的篮子、扛山前行。

    西原人被周彻捏住了篮子,大好局势在前,却只能原地罚站。

    汉人的刀越来越近,即将全部切走他们嘴边的肉。

    所以这帮人出现了——我们不能因为一个篮子而被制住全身。

    他们商讨的结果是:一、以呼延族精锐为前驱、以呼延袭为主将,就地扩充兵力,帮韩问渠防守;

    二、调集大规模部队开始进入并州,为接下来的硬战做准备。

    可现在大家发现,这个周彻不但捏篮子是把好手,心也是真的狠、挥刀也是真的赖,不只是会虐菜!

    更直接要命的是,呼延袭和呼延族的骨干王骑直接被报销了。

    须知道,当年汉原大战最激烈的时候,呼延王骑也没有直接对半砍过……

    “接近中午时分,他还在和我们议事。”

    “晚宴他还赶回来参加了……就在这个时间内,包括袭叔在内,王骑共五百一十二人,俱被其所杀。”

    “没有一个人走脱报信,也没有一个人活下来保留真相……”

    呼延贺兰终是过人之辈,很快稳定心神,将细节告知众人。

    众人听得后背发凉。

    他们能够想象,当时的呼延贺兰,有多绝望!

    “扣留太子郡主、侮辱我朝、又用如此手段陷杀大原精锐,此獠必除之!”

    “不错!不杀此人,难解我恨!”

    “能将五百呼延王骑在短时间内闷杀,他的实力也不可小觑。”有人面色深沉:“汉人动了真格的,来的也是真精锐。仇必须报,但千万不能轻敌了。”

    “还有。”

    代表王庭的人面带顾虑:“周彻做事过于大胆,我们若真的进兵,他会不会豁出去害了太子?”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需慎重以待!”

    “这是个疯子,真要动手,各方要做足心理准备才是。”

    什么心理准备?

    当然是周彻不顾那三百人质,直接撕票梁萧二人。

    正常来说,对方是绝不会这么做的,撕票对他们好处不大,却失去极多。

    可这个周彻,怎么看怎么不正常不是吗?

    这就像你和一人拿着刀剑玩乐,猛然发现,对面是个神经病,你怕不怕?

    “再议!也得速议!”

    最后,一人如是道。

    呼延贺兰不语,重新翻上马背。

    呼延族宗老惊地扯住缰绳:“王子何处去?!”

    “去城中,总要和韩问渠见上一面。”呼延贺兰道。

    闻言,宗老这才松开了缰绳。

    他是真的害怕对方一个想不开,回头去跟汉人拼命。

    ——晋阳城内,晋王殿。

    也就是此前的州府。

    呼延贺兰迟迟不归,最紧张的就属韩问渠了。

    他可是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此人身上!

    “大王!”

    “呼延王子来了!”

    宫人来报时,两眼发黑的韩问渠撇了茶杯,提着他的王袍便往外迎。

    “王子殿下!”

    见对方只一人,韩问渠心头不安,紧张道:“事情可还顺利?”

    呼延贺兰摇了摇头:“人没带回来,我部五百王骑,覆没于上党。”

    韩问渠先是一惊,继而暗喜。

    他的想法,和赤延陀是一般无二的!

    “周彻可恶!”

    “殿下节哀!”

    “大夏失仪至此,全无大国气度,当与之一决。”

    “殿下且去催大军来,孤与殿下携手,势破周彻,斩其首级解恨!”

    呼延贺兰看了对方一眼,没有隐瞒:“晋王设法多守一些时日。”

    韩问渠猛然僵住:“殿下这是何意?莫非大原还不对他们宣战?”

    “我朝有难处,投鼠忌器。”

    “可是周彻已经动手了,你的王骑都被他屠戮殆尽!”韩问渠激动之下,声调拔起:“殿下,如此屈辱,你能忍受?大原上下,也都能忍?”

    “我明白您的意思。”呼延贺兰仰天一叹:“我们会尽快插手,呼延袭与五百王骑俱失,是断我一臂。”

    “即便我有心施为,也需要时间重整。”

    说完,他就要告辞而去。

    韩问渠两步赶上来,一把扯住呼延贺兰衣袖,厉声道:“呼延王子!岂不知时不我待?”

    “如今局势到了这一步,我也没有什么好隐言的。”

    “若无你大原许诺,我绝不敢起兵谋反。”

    “若无你大原相助,我也绝难抵挡朝廷攻势。”

    “今大原背我而去,于情失义,于理失机。”

    “待并州全数陷落、待韩某身死,大原雄兵再来,只怕为时晚矣!”

    呼延贺兰没有计较对方的失礼。

    ——韩问渠是真的火烧眉毛了。

    “晋王宽心,我这便回去和众人商议,上书陛下,早调大军来。”呼延贺兰只能如此道。

    韩问渠不急着撒手,而是追问:“羊头山呢?”

    太远的事,他顾不上,也看不着。

    烧到脚下的火,亟需解决。

    羊头山一破,再无地可守,周彻就杀到韩问渠家门口了。

    按照呼延贺兰原来的计划,如果西原内部各方势力松口,决定先协同防守——他会将呼延袭和王骑遣上羊头山。

    如今,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并州大局,我会去争取大军来。”

    “羊头山事,请晋王务必扩军,守住此地,以待我朝援军来。”

    撇下这句后,呼延贺兰挣脱对方,转身离去。

    韩问渠僵立在那。

    直到呼延贺兰的背影消失不见。

    他身体往后一倾,栽倒下去。

    “大王!”

    左右惊慌,赶紧来扶。

    其女韩颖亦至,慌问父亲。

    韩问渠虚弱挥手,退下左右后,方道:“女儿,你我父女,死期至矣。”

    “父王何出此言?”韩颖惊问。

    韩问渠将事情说了一遍,道:“料想一座羊头山、一个赤延陀,如何也拦不住周彻与朱龙。”

    “西原人不来,太原必乱,他们只怕要弃我们而去,甚至将我献给朝廷……”

    韩问渠满脸哀意,几乎绝望。

    韩颖也惊的满脸是泪。

    稍许,她道:“呼延王子不是让我们拖延时间吗?那我们就设法守住羊头山!”

    “兵力不足……”

    “父王忘了我此前对您说的法子吗?”韩颖眼中闪过阴毒之色:“兵力可以筹集,只是内部还需父王稳住。”

    韩问渠沉默了片刻……

    “扶我起来!”

    他站直了身子,转身望着那把新造好的龙椅。

    他像是突然有了力气,大步而进。

    落坐下后,贪婪般抚着椅扶。

    “没有退路的……”

    “周氏不会给我活路的……”

    “畏惧又有何用呢?”

    “若是韩某要死,又何必管他洪水滔天!?”

    他深吸了几口气,稳定了心神:“方才我错了,若是在内地,或许他们还会将我献给朝廷。”

    “但此处不同!这里是边境,便是没了我,依旧有西原人压着,他们不敢。”

    “我可以借西原之威,让他们听话!”

    “去,将齐浩文他们都唤来!”

    很快,所谓晋朝的‘三公九卿’等重臣悉数到场。

    韩问渠道:“周彻下了狠手,屠了呼延族的王骑,西原已决心下场。”

    “呼延王子去调大军了,但羊头山还需我们守住。”

    “孤意,竭尽并州之力,御敌于羊头山外!”

    听得此言,众人皆俯身:“全听大王安排!”

    韩问渠,下达了一则骇人听闻的命令:

    一、并州六郡,共城一百零九,割城九十一于草原大小各部,许城中汉民于他们为奴,让草原大小势力下场;

    二、但凡青壮,皆可充军,不充军者,一应抄家,青壮驱为苦力、妇女为军妓、孩童皆可弃之;

    三、开掘坟墓,首先是周氏宗室之墓,再就是维护周氏的勋贵、世家、大臣,凡祖地在并州者,一应挖掘,以墓财募兵、赏军。

    什么是否激怒对手,韩问渠不在乎了。

    他要的是竭尽州力,抵挡住周彻的进攻。

    “父王。”韩颖轻声道:“成人之肉食之易染病,但孩童身净肉纯无毒,可留之作‘羊’。”

    韩问渠目光一动:“怎么个做羊法?”

    “且安排一部心腹,或草原异族,选无人之处,将婴孩剖杀,取其股肉切块烹熟风干,便称作羊肉,赐于军中。”

    韩颖阴笑:“女儿听闻那六皇子所部之所以作战骁勇,除了装备精良外,便是赏赐丰厚、食物也是上等。”

    “边地多饥民,顿顿有肉,谁不替父王卖命效死呢?”

    韩问渠怔然片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是!是!说的极是!就依你言,此事便交由你去办!”

    太原往雁门一处道旁荒岭,数十人蛰伏在此。

    “公子,我们在这等谁?”

    “西原人。”

    “西原人?”有人疑惑:“西原人多是百骑同行,而且有韩问渠的人护着,蹲他们风险不小。”

    “风险?”高大青年斜了他一眼,不屑哼道:“我何时怕过?”

    “周彻大军推到了羊头山下,韩问渠难以招架,西原人再不下场那汉奸就要顶不住了。”

    “前日你们看到的少数西原骑兵,极有可能是赶来议出兵之事的西原贵人。”

    青年拔开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口,眼中煞气腾腾:“西原贵人不分文武,事谈完了,这帮人还得回去统兵。”

    “在这给他们截住,能杀尽杀!”

    又一人道出一则线索:“之前有呼延族的五百骑兵往南边走了,如果和那五百骑一同行动呢?”

    显然,这帮人对太原了解非常之深,也有诸多眼线。

    “那出羊头山的五百骑,回来了没有?”青年问道。

    “暂不知。”说话的人摇头,叹道:“韩贼势大,敢透露消息给我们的人越来越少了,羊头山那又有重兵,眼睛难靠太近。”

    青年不语,连灌了几口酒。

    思索后,他摇头:“这批人大概率不会回来。”

    “公子怎知?”

    “韩贼已经胆寒,需要呼延族的人给他撑腰。那五百骑放在羊头山上,是能稳住军心的。”

    “若无五百骑,而有叛军护佑呢?”

    “叛军再多,我视之如草芥!”青年呸了一口:“人少一块上,人多你们躲着别动,我一人冲阵,寻机杀几个西原贵人,再拨马脱阵!”

    众人心知对方本事,纷纷点头:“我们伏弓于暗处,策应公子……”

    “公子,有人来了!”

    忽然,靠在前方的人低喊了一声:“约有五六十骑,都骑着大马、还披着甲,是西原贵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