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羊头山上

类别:历史军事 作者:煮小酒字数:4396更新时间:25/03/03 06:17:14
    周汉面容骤寒,冷视霍洗忧。

    “我认为,殿下越权了。”

    “吾奉皇命持节督军!”

    “持节督军不假,倘若此人是违了军令,自可以军法斩之。”霍洗忧走上前来,与周汉针锋相对:“但殿下也说了,其罪是在雒京犯下的,与军中无关。”

    “既然如此,当将其押解入京,交由廷尉府发落才是。”

    周汉神态一凌,步伐向前:“道理是这么说不错,可要是我不准呢。”

    霍洗忧一步不退:“殿下何意?”

    周汉抽刀出鞘,指着赵佐:“我亲自挥刀,斩此朝廷重犯!你若是觉得我逾了规矩和法度,回去朝中参我便是!”

    显然,他是直接来硬的!

    而且他也可以来硬的!

    莫说赵佐是重罪之身,便是没有犯罪,以周汉的身份杀一个草民,又有不可?

    传了出去,还能有舆潮蜂起。

    没有传出去……地位到了他这种地步,手上沾人命的还少了么?能被世人所知的百一而已!

    哗啦!

    周汉带来的护卫,纷纷将刀出鞘半寸。

    如果赵佐敢反抗,他们会立即动手,将其格杀当场!

    赵佐随从,登时面无人色。

    自始至终,霍洗忧都很平静:“我亦不准。”

    “你说什么!?”

    周汉大怒,刀一引一挥,劈向赵佐。

    铿!

    霍洗忧拔剑出鞘,架住了对方的刀,他再次重复:“我亦不准,你待如何?”

    曹彦卿面色一沉:“霍洗忧你好大的胆,竟敢对皇子殿下拔剑。”

    “他要逾法越矩,我阻拦他有何不可?你要是心中不忿,回朝参我去吧!”霍洗忧道。

    周汉怒气更甚,直接喝道:“不法重犯藏于军中,我容他不得!诸军听令,即刻斩之!”

    “是!”

    护卫们轰然而应,涌向赵佐。

    “我看谁敢!”霍洗忧大喝:“谁敢在军中胡乱动武,我必斩之!”

    在他背后,霍氏亲随亦出,和周汉的人形成对峙。

    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周汉脾气彻底上来了,伸手便来拨霍洗忧。

    霍洗忧抬手一格,纹丝不动!

    其人看似少年郎,生的也冷面英俊,但力气极大——力气不大,靠什么开弓和机关枪似得?

    “好!你很好!”

    杀人是杀不成了,周汉连面子都有些兜不住,只能道:“既然如此,即刻将此人逐出军营,发回京城,等候发落!”

    “还有——”他望着霍洗忧冷笑:“他侵入皇子府杀人,甚至出言威胁皇子,这可不是廷尉府一府就能罩得住的……别以为能靠徐岩徇私,给他找个替死鬼!”

    而且,他要霍洗忧的人送!

    让霍洗忧的人将赵佐送到暂时看守羊肠关的河间太守郑清厄手中,再由郑清厄送往雒京。

    郑清厄是皇甫家故吏,霍洗忧在冀州入军,就是他一手替他完成的。

    无论在哪将人放了,都找得到背锅之人。

    周汉立发双马囚车,拉着赵佐往南而去。

    “多谢霍将军。”

    赵佐的随从感激下跪:“只是当下如何是好?”

    “我亦别无他法。”霍洗忧无奈摇头,道:“你二人且立刻离开军队,一则沿途照料,二则好和其他殿下的人及时接触,设法救人。”

    “是!”

    霍洗忧又安排心腹老成之人,总领此事,去和郑清厄接洽。

    夜里,囚车抵达羊肠关,霍氏中人径直来见郑清厄,并将诸事告知。

    “竟有此事……哎!”

    郑清厄赶来看赵佐,无奈道:“你应该先答应他,权且护住自己,待立功赎罪后再说啊!”

    赵佐摇头:“先前因误替五皇子做事,如今若效力二皇子,日后又再背之,天下人如何看我?”

    若不背之,那岂不是要替恩主对手效命?

    所以,在赵佐执拗的观念里,他宁愿选择如此。

    郑清厄无奈一叹:“我先将你暂扣于此,传讯回朝,与众人共商对策。”

    赵佐默然之后,道:“给您添麻烦了。”

    “郡君!”

    有军士跑来,道:“羊肠道有单骑而来,说他是王氏中人,有重事见主关之人。”

    “王氏中人?司空王宸那个王氏?”

    “是。”

    “带我过去!”

    来人正是王桥。

    寒冬下水,又一路狂奔,王桥入关之后,身体已经垮了。

    火光下,脸色呈现病态的红。

    郑清厄亲自给他倒了一碗水,他一口喝了个干净。

    郑清厄抓住他的手腕,即刻眉头皱起:“阁下高烧很严重,可以先休息。”

    “没有时间。”王桥晃了晃头,使自己尽量保持头脑清醒,而后将太原所发生的事告知郑清厄。

    砰!

    听完之后,郑清厄瞬间变色,勃然起身:“畜生!”

    “他韩问渠也是做了多年父母官,怎么能做出这等残民害国、禽兽不如的事来!?”

    “并州父老向东走入羊肠关,才有一线生机……还望郑公接应一二。”

    说着,王桥跪了下去。

    郑清厄立马将他扶住,道:“我会尽力差快马送信追上右路军,便是不能发兵,也会尽力周全百姓。”

    “那便好……那便好!”王桥晃悠着点了点头,重新站好:“那我回去,将此事带回并州。”

    “万万不可!”郑清厄道:“你伤病已深,回去途中性命难保,务必歇下。”

    “承您的情了。”王桥惨然一笑:“我族已无,家人俱没,残存的兄弟也在护我突围时死伤殆尽。”

    “我又何必求活呢?”

    “我早该死了……”

    他转过身,步伐踉跄而去。

    从并州顶尖巨擘子弟,一堕沦为罪人。

    还来不及悲伤,整个家乡沦丧,目睹家乡被异族践踏、无数乡亲死去……他们内心承受的悲痛,是外人无法理解的。

    如今,任务完成了,极致的悲亦在心中爆发。

    王桥求活之心,已然泯灭。

    他最想的,便是能在临死之前,多杀几个叛军垫背!

    “且慢!”

    郑清厄出声,王桥却没有止步。

    “你替我救个人,救个好汉。”

    “嗯?”

    “我这有个一等一的英雄人物,枪马了得,河北无双……”

    ——嗖!

    一支箭带着火焰,射在了草垛上。

    押送赵佐的军士‘大惊’,而后呼唤着奔走。

    王桥提刀‘杀’入,来到囚车前,他竟持刀在车上迅速刻了几个字,而后再挥刀开牢。

    又从地上捡起锁匙来,解了赵佐镣铐。

    做完这一切,他身体一晃,往前栽去。

    赵佐慌忙将他扶住。

    一接触,赵佐只觉滚烫无比。

    “尊兄何人?”

    王桥虚弱应答:“将死之人……”

    “这……”赵佐一时都有点懵:“恩人留个姓名……我先带你去找大夫!”

    “不必了……都不必了。”王桥想要摆手,却发现手已经抬不起来了:“我不行了,我要休息一会儿……郑公说足下河北无双……只盼足下留有用之躯,多杀叛军,助我家乡早日安定。”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赵佐连忙道:“君乡何处?!”

    “并州、太原……”

    王桥头颅垂了下去。

    赵佐连忙将他放在地上,扯开衣服检查伤病——说是千仓百孔,也不为过!

    王桥在奔袭之前,身受多箭。

    虽然有甲胄挡着,但尖锐的箭头依旧刺破了他的身体,留下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孔洞。

    这些孔洞被水泡后,便渐渐发白。

    而后又被汗水浸透,开始腐烂发黑。

    再回头看那囚车上,写着几个字:劫牢者,并州王桥。

    事做了,直接留名,罪也一并担下。

    赵佐将人抱起,打算再行救助。

    “你别耽误了,快走!”暗中有人催促:“他交给我们!”

    赵佐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只能将人放在车上,给他磕头谢了相救之恩,叹气而去。

    伤势如此……

    ——羊头山

    “川叔!”

    “西侧!再往西侧走些,那边没有叛军把守。”

    王川等人抵达羊头山后方时,未能再前进。

    无他,前方赤延陀坐镇,遍布叛军和异军。

    再往前,只能是自投罗网。

    他只能将子弟们遣出,沿山脉而行,寻找敌人的驻守漏洞。

    终于,发现了。

    他们来到一片荒岭,也很快明白此处为何无人把守:山呈崖壁之势。

    此山还不是简单的一壁到底,其间多层突出,像是一块块巨大的砖头斜叠着,形成依次滑坡。

    在这凹凸嶙峋的崖壁之间,遍布风华的浮土碎石,便是抛钩也抓不住。

    除非下面的人长了翅膀,不然无论如何也上不来。

    “隔一段时间会有几个哨骑过来查看,但都离得较远。”探路之人说道。

    “再远又有何用?”

    其中一人直翻白眼,他斗胆往前走了两步,看着下面直叹:“这么高,除了飞,我们怎么下得去?”

    王川望了说话人一眼:“那就飞下去!”

    “您说什么!?”

    王川用毛毡裹身,内充干草,而后对众人道:“瞧见没?就如我这般,一路滚下去。”

    众人骇然,先前说飞的那人也道:“这么高滚下去,不要命了?!”

    “这是惜命的时候么!”

    王川呵斥,他又拿出准备好的书信,攥在手心里,道:“将信紧攥,死也不能松开!便是我们全数摔死,山下人若见尸体,也能得信。”

    能当面告知周彻,自然是最好的。

    如若不能……只盼望朝廷兵马巡山积极,早些发现自己等人的尸身吧!

    交代好后,王川当先滚下!

    层层突起的山壁,就像天神劈出的巨阶,每当人影砸落时,一阵浮土扑天而起。

    见王川先行,王氏剩余子弟也都陆续跟上。

    远处恰好有叛军骑兵来巡查,他们瞧见了,但为时已晚,只能匆匆去禀报赤延陀。

    “有这种事!?”

    赤延陀闻讯赶来。

    山顶上已不见人,唯有马匹尚在。

    稍远一些,可见崖石上有模糊血迹。

    “全部跳下去了?”赤延陀问。

    “没错,一个不剩。”探子点头。

    “这群蠢人,找死倒是麻利得很!”赤延陀的一名族弟讽刺道。

    “住口!”

    赤延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旋即转身离去,只是添了人手盯着此处。

    回营之后,其人依旧沉默,似乎心事很重。

    “阿哥什么事不高兴?”赤延菹不解:“不久前晋王又新送了一批财宝和兵员苦力来,您应该高兴才对。”

    赤延陀摇了摇头:“我哪里高兴得起来……晋王做的太过,把并州的汉人已经逼到绝境了。”

    赤延菹依旧满不在乎的一挥手:“那又怎样?他一个汉人都不怕,我们还怕了不成……”

    赤延陀一把扯起他的衣领,冲他咆哮道:“汉人被逼到绝路,他们个个和我们拼命,你还不怕?”

    “非要等汉人的汉刀落到头上来时,你才知道跪下叫汉人祖宗是吗!?”

    赤延菹被骂懵了。

    “蠢货!”赤延陀一把将他撇开,语气沉重:“我们是挡在最前头的,汉人的怒气最先由我们承受……”

    赤延菹嘀咕道:“西原人会下场的。”

    “希望吧。”赤延陀叹了一口气:“希望我们能支撑到西原人来。”

    “阿哥你现在后悔也没用,我们已经叛了汉,按照汉人的规矩,只要他们得胜,一定会把贵族全部杀死,然后掳走女人,拆碎我们的族群……”

    赤延陀闭上了眼睛:“别说了!你给我闭嘴!”

    ——羊头山下,周彻自抵此后,攻山就未曾停过。

    攻坚之战,和野战大有不同。

    野战,可凭军队战力之强、士气之盛强推。

    哪怕关乎国家存亡之战,也可能决胜于一鼓之间。

    但攻坚不同,哪怕对手战力不如你、士气不如你、军队数量不如你,但他们只要凭坚而守,就能拖你一些时日。

    如羊角山这等地势,称不上雄峻于天下,但延军一二,还是问题不大的。

    抵达后,周彻第一时间组织敢战锐士,企图借一鼓之锐瞬间破坚。

    羊头山上,雷石滚木取之不尽,赤延陀严防死守,将精锐挡回。

    退回当晚,又尝试夜袭,再度以失败告终。

    几次试探,周彻对山上守将得到一个结论:是不是很能打不清楚,但足够稳。

    张梓之战,朝廷留守部队完全被动,被吃掉只是时间问题;来援之军受地势和主帅限制,支援力量并不强劲。

    可以说,直到周彻大纛下城前的那一刻,主动还掌握在韩雄手里。

    此处,主动权全在周彻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