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那年、那月、那天......

    燕子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一切来的太快了，什么都不知道就突然从云端跌入谷底的感觉。放学了，她不敢告诉爸爸妈妈，也不想他们替自己担心。现在爸爸被送到“五七干校”以后，家里就妈妈一个人了，她太辛苦了。

    “你们几个记住：从现在起，以后在外面不许乱说话，不许惹事，如果你们说错了话，就会害了你爸爸，知道吗？”妈妈一连说出来好几个不许，不许这个，不许那个，反正什么都不许......只许好好读书。

    想到这里，燕子什么都不能说，也不敢说，生怕一个不留神说错一个字就会遭到攻击，就像像章事件，燕子本来是非常用心地爱护着却被说成是反动，太可怕了。

    那个时候上学也没有正常上课，每天都是学习最新指示，或者“斗私批修”，或者排练节目，更或者是“讲用”，也就是讲自己学习毛主席著作以后是怎么活学活用的。然后全校各个班级的学生互相“讲用”，互相宣传演出。燕子因为像章事件而定为“反动”，自然是不能参加这些活动的，所以，除了课本外燕子唯一能做的只有《毛主席语录》和《老三篇》。这些书是买不到的也没钱买，燕子只好向有书的人借来抄写，燕子只有一本《毛主席诗词》，那是爸爸留下的唯一一本书。

    爸爸很喜欢读书，也非常爱惜书籍，四大名著，还有苏联作家保尔写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高尔基的自传体三部曲《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等等，都被“红.卫.兵”收走了。只有《毛主席诗词》还保留着，在那个上学不上课的年代，没有什么好书可看，燕子只好每天看毛主席诗词，没什么事的时候燕子还会背上几首。但是燕子背的最好、记忆最深的是毛主席的《沁园春雪》、《蝶恋花答李淑一》，并且至今依然还能够背下来。

    从那时起燕子喜欢上了诗词，对毛主席诗词爱不释手，对诗词有了浓厚的兴趣。

    因为《像章》事件，燕子每天到学校后就要面对全班同学“反省”，交待在家的时候爸爸对我们说了什么。每天都要必须交待问题，然后新任班长要向老师汇报，这是老师交给新班长的任务。前任班长是燕子。

    这天，燕子照常的“反省”后，同学们要检查燕子的书包，他们把燕子的书包撕了，所有的东西散落一地，那书包是妈妈用燕子穿过的旧衣服改的，一针一线缝制的，还有一个笔袋也是妈妈亲手缝制的。那时候家里买不起书包，燕子和姐姐的书包都是妈妈缝的，哥哥和弟弟的书包买的是军用式的挎包。看着书包被撕的稀烂，燕子却没有胆量去阻止，就连散落在地的书本都不敢去捡。一个同学从散落在地的书本中发现了那本《唐诗三百首》的手抄本，然后拿着去找老师汇报了，其他同学踩着燕子的书本，恶狠狠地说：

    “叫你走‘回头路’，叫你‘复辟’。”其实全班同学没有一个知道什么叫‘复辟’的，可还是给燕子扣上了一个新的罪名“搞复辟”。

    偷偷学习被意外发现后，“复辟”就成了燕子的第二名字，燕子又成了班级的众矢之的，老师在班级最后的一个角落安排了一个罚站的位置，只有课桌没有椅子。个别同学用粉笔在地上画了圈圈，燕子每天早晨只要走进教室，那个圈就是她的位置，并且脚步不能踩线，不能越出。一站就是一上午，下午继续站，并且至少60度的弯腰状态。燕子上课没有自己的座位，下课不能走出教室，甚至不能去厕所。记得有一次去厕所，其他班级的学生知道了燕子的像章事件后，也对燕子进行人身攻击，只要看到燕子就会推搡、撕扯、吐口水。甚至有的人把用过的厕纸硬塞到燕子的衣兜里，可是燕子却不敢拿出来。无论你怎么反抗都是无用功，没有一个人会同情一个“反动”，一个“复辟”，一个“右派”的女儿。那时候，燕子是绝望的，一个九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却一直在老师的精心护佑下屡屡遭受各种折磨。而这一切都是那个老师的杰作，后来她入了党，一炮走红，就当上了学校的党.代.表，她终于踩着学生的名声走上她心里的高度。

    燕子终于明白什么叫“画地为牢”，什么叫“茕茕孑立”，什么是“破窗效应”。

    那几年，燕子几乎天天以泪洗面，就是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燕子同样逃不掉被欺凌。有时候，燕子走到了家门口，也不敢进屋。她怕被妈妈看见自己哭过的样子，怕妈妈为自己担心，为自己难过，更怕被爸爸看见自己的样子会心疼会自责。燕子不想让爸爸妈妈难过，更不想让爸爸自责。其实这都是小孩子的幼稚想法，其实爸爸妈妈对每个孩子都比对自己还要关心和重视，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呢燕子的伪装呢？只是燕子不说，爸妈就不会问而已。但是这个道理，燕子直到今天才明白。

    “爸，妈，我回来了。”燕子在门口平静了一下心情，在门口的水井边洗了洗脸，然后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跳着进了家门。放下书包，就去了厨房帮妈妈做饭了。燕子蹲在灶台边烧火，妈妈在上面切菜炒菜。燕子的眼睛不敢看妈妈，幼稚盯着灶堂里的火苗。

    幸福都是相似的，不幸却各有各的不同。在一次又一次的厄运后，爸爸从“五七干校”提前回家了。在那个年代，“五七干校”就是劳动改造，他们就像罪犯，白天劳动，晚上反省和交待问题。爸爸是建国前的老干部。一米七五的个子，梳着背头，有点拔顶，鼻梁上架着一副度数不高的近视镜，是个很有才华的人。爸爸的钢笔字、毛笔字都写的非常好，特别是空心字写的那叫一个绝。爸爸还是当地的八大笔杆之一呢！

    爸爸不但能写还会画画，花鸟鱼虫虽然没有大家风范但是也是可以指哪打哪的，爸爸也正是因为这一特长才能够提前回来的。

    这次爸爸在“五七干校”里被提前解除劳动改造就是爸爸特长的功劳。那时候，全国上下都在开展“红色海洋”活动，爸爸和几个有同样爱好的人做了好多宣传画，他们一起做了是一幅毛主席像，深受大家欢迎，这次爸爸是立功了的，所以被提前解除了劳动改造回家了。并且被安排在原单位的办公室做宣传干事。

    那个时候，每天都要做宣传毛.泽.东思想和毛主席发表的最新指示的宣传画，开讲用会，学雷锋做好事等诸多活动的需要大力宣传。爸爸被提前解除劳动改造回来以后，学校对燕子洞欺负也停止了。燕子终于跳出了班级那个像牢房一样的圈子，老师重新把燕子安排在了第一座。因为原来第一座的同学现在已经比燕子高了。燕子现在也可以参加学校的文艺宣传队了，可是燕子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那天，燕子第一时间就是找到老师要回自己的手抄本。

    “老师，我的那本手抄本可以给我了吗？”燕子虽然可以走出那个圈圈，但是还没有完全放下被欺负时的心跳害怕。

    “可是......可是......它已经被我烧掉了，化为灰烬了。”

    “什么？烧了？你凭什么？那是我的，你可以没收，凭什么烧掉？”燕子心疼地要碎掉了。燕子瞬间泪如泉涌，那是燕子的最爱啊，是自己的生活记录，是自己的泪水和委屈换来的，就这样的没有了。

    燕子恨啊，恨那个老师，特别特别地恨那个老师。

    第二天，燕子没有去上课......

    燕子发烧了，她一直希望有一天，也幻想着有一天，那本手抄“诗集”会突然自己回来......

    这个老师是文.革起来的产物，燕子至今都难以忘记，忘记那些羞辱和打击，忘记那永远无法愈合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