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城隍入魔
类别:
武侠仙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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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更2字数:4531更新时间:25/02/09 23:39:49
御景亭。
位于御花园假山顶上,乃是方圆十数里最高处。
坐在亭中,整个皇宫一览无余。
晌午下了朝。
隆庆帝在御景亭歇息,陪坐的是新晋理政大学士,常恭。
原本只是东宫侍读、吏部员外郎,新君登基后扶摇直上,成为四大学士之一,仅在顾命大臣魏衡之下。
按照国朝官员升迁的律法,官员最多只能连升三级。
之后得熬三年,任期结束之后,若仍不失圣眷,又能连升。
常恭从五品的官职,一跃将六部尚书踩在脚下,如此任命没有受到百官弹劾,盖因四大学士只是虚衔、散官。
自设立之初没有法定地位,始终不是正式行政机构,只是皇帝的秘书。
所以品级很低,朝堂百官任意一个都能获封。
同样,隆庆帝也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将大学士头衔收回。
“常爱卿,已经过了午时三刻了吧?”
“刚过。”
常恭抬头望向菜市口方向,按照与楚督公事先约定,若是出现乱子就升起硝烟,向驻守皇宫的禁军示警。
“朕在潜邸时就很欣赏苏公。”
隆庆帝叹息道:“曾经也曾暗自规划,若朕推行新政,应当如何如何,真坐到了这个位置上……”
“发现什么都做不了,竟还要亲自下旨斩了苏公。”
“陛下是为了国朝安稳。”
常恭说道:“苏公所求太大,与其满盘皆输,他选择了以性命为刀,割下几分士绅血肉,当真是刚烈性子!”
隆庆帝当然知晓其中缘由,这让他对苏明远更加钦佩,尤其是未去牢中通传消息,君臣二人就打了個完美配合。
“也不知后人如何评说朕,上任当年就斩了国朝柱石。”
“陛下可下旨厚葬。”
常恭安慰道:“何况苏公的好友、学生尚在朝中,陛下予以重用,既维护新政,又能稳定朝堂。”
隆庆帝自然听出话音意思,新政派失去了苏公,必须尽快扶起新的头人,免得他们为世家官吏拉拢分化。
帝王之道,在于平衡。
皇帝不可能事事都管,也很难事事都看见,所以朝堂必须有派系、势力。
百官若是一条心思,那皇帝就成了傀儡了。
“除了苏公,谁又能撑起新政大旗呢?”
“礼部御史赵严!”
常恭说道:“赵严向来支持新政,与苏公私交甚好,在新党中颇有名声,乃是不二人选。”
隆庆帝听到“新党”二字,下意识生出排斥,历朝历代的党争之祸都是前车之鉴,略作沉吟后说道。
“赵严……朕略有印象,似是成亲王一脉。”
“所以正合适。”
常恭说道:“新党内部群龙无首,推任何人都难服众,有了成亲王这个外力支持,正好为陛下所用。”
隆庆帝微微颔首:“明日朕就摆宴,与赵族弟叙话。”
与正统帝刻薄性子不同,隆庆帝喜好与臣子同席,自从正式登基后,隔三差五就在宫中摆宴。
时而君臣二人小宴,时而群臣百官大宴。
小宴时与臣子手拉手叙话,大宴时与百官同乐。
如此亲近做派,让习惯了正统帝压迫下的百官,感激涕零,至少表面上做好了为陛下尽忠的打算。
当然,百官也明白,隆庆帝拉拢前朝旧臣只是权宜之计。
将来几年皇位坐稳,朝中必然起用得心应手的新人,以方便实行隆庆帝自己的执政理念。
君臣二人正在叙话,一名内侍噔噔噔上山,跪地禀报。
“陛下,楚公公求见。”
“宣。”
隆庆帝知道菜市口没出岔子,也要听楚督公仔细汇报,还要吩咐苏明远后事。
三司已经定罪,不适宜朝廷厚葬,由家奴做此事,正好表明隆庆帝对苏明远、新政的态度。
常恭很有眼色的起身:“陛下,臣去处理公务了。”
隆庆帝关心道:“爱卿辛苦,待会儿朕命御膳房做好吃食,送去文渊阁。”
“谢陛下。”
常恭叩首拜谢,起身走下假山。
方才到山脚,正好遇上楚督公,双方对视一眼,点了个头没说话就错过身去。
一个三朝老臣,一个新君肱骨。
无论明面上还是私下里,都不能有任何交情,引起陛下误会谁都落不得好。
楚督公登上假山,还有十来个台阶的时候,便双腿微微下弯,一路向上滑跪到了隆庆帝跟前。
“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
吉祥话还未说完,隆庆帝径自起身,挽着楚督公双臂亲切说道。
“楚爱卿快快请起,当年你随皇爷爷南征北战,方才有今日大乾,朕初登大宝,尚有许多事向爱卿请教。”
说话时拉着楚督公的手,君臣二人紧挨着,坐上御景亭石墩。
“陛下隆恩,臣敢不效犬马之力……”
楚督公活了百余岁,早已是顶尖儿的演员,声音哽咽,双目含泪,又似是努力按捺感动,让泪珠不掉下来。
实则真气包裹着,该流下来的时候,才能流泪。
“爱卿拳拳之心,朕自然知晓。”
隆庆帝拉拢一番楚督公,开始询问正事:“苏公去了?”
“人头落地。”
楚督公说道:“已经遵照陛下旨意,收好尸身,让最上等的殓官入殓安息,择上等风水宝地厚葬。”
隆庆帝连声叹息:“这等能臣,竟只能用一回……”
楚督公等陛下发完感慨,继续禀报道:“期间有人试图劫法场,幸好威远营及时震慑,方才没闹出乱子。”
隆庆帝眼底闪过不喜,即使知道那些人是苏明远好友,或者所谓的江湖义士,然而劫法场就是违抗皇命。
“记下名字,将来寻机会给个教训。”
江湖高人在皇帝眼中,正是不稳定分子,全死了才是好事。
“遵旨。”
楚督公眼睛发亮,他最喜欢这种模糊的旨意,譬如名录可以添加些仇敌,寻机会可以主动制造案子。
还有教训大小自己定,操作好了又是一大笔银子。
自古太监爱金银,楚督公名满天下,也逃脱不了群体本性。
隆庆帝挥挥手,左右侍候的内侍纷纷退下,取来帐幔将御景亭围住,外面人看不到听不到里面说话。
“苏公事了,爱卿要将心力放在追查那人。”
正统帝临终交代完国事后,将传承玉玺交给隆庆帝,并告知了太祖长生秘闻。
楚督公领命道:“臣定尽心竭力。”
隆庆帝微微颔首,追查太祖之事只能交给楚督公,其他内侍或难彻底信任,或实力能力不足。
所以常有官员弹劾楚督公贪墨、栽赃,武宗、宪宗都睁只眼闭只眼。
“查到谁头上,可以抓去东厂审一审,抓错放了便是,莫要似之前那般制造冤案杀人。”
“老臣明白。”
楚督公哪能听不出言外之意,看似是限制了杀人,实则权力范围再次扩张,抓人比先皇时更容易。
心底不禁琢磨,陛下登基不算晚,却比先皇更贪图长生!
……
南城。
安义坊。
刽子手牛二背着大片刀,拎着半斤肉,遇到相熟的人就主动打招呼。
坊间左邻右舍淡漠的点头回应,快走几步离开,显然不愿与牛二多说话,离远了还会晦气的甩甩袖子。
牛二对此不以为怪,并非因为今日砍了苏相。
自从父亲手中接过差事,原本相熟的好友,再也不来往。
曾揪住个好友质问,才得知砍头多了,生出喜欢盯人脖子看的毛病,且目光中带着杀气。
从那之后,牛二厌恶刽子手职业,又不得不以此为生。
晃晃悠悠回到自家院子,推门进去看到一个个木头人偶,与常人大小相仿,跪在地上伸出脖子,似待行刑的犯人。
人偶脖子处满是满是刀痕,平日里练习砍头所留。
牛二小时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练功,才能用鬼头刀精准砍中犯人脑袋后颈骨缝隙,保证人头落地。
进院后关门落锁,反正不会有人拜访。
煮了肉,又吃了半坛酒,牛二只觉得精神万分困倦疲惫,回屋倒头就睡。
再醒来时已经是半夜,睁眼看到有个黑面獠牙的鬼神,身穿青鳞铠甲,脚踏地面,头顶梁柱,瞪着铜铃大眼。
“哎呦……”
牛二吓得翻身起来,噗通跪倒在地:“鬼神爷爷饶命,小的真不愿杀苏大人,皇命在身,不得不从啊……”
白日里恐惧鬼神,晚上就遇到了恶鬼登门,牛二只觉得是行刑报应。
鬼神打量牛二许久,眼中杀气缓缓消散,开口道:“本座却一把兵刃,听闻你这里有凶兵,特来借用。”
牛二顿时呆愣,他平日里听说书人讲故事,知晓江湖中人追求的神兵宝刃。
自个儿只是个平民百姓,哪来的凶兵借给鬼神。
只听鬼神又说道:“你斩苏相头颅的刀在哪?”
牛二解释道:“鬼神爷爷,那只是祖传的鬼头刀,寻常铁匠打造的普通兵器,连军中制式都比不过。”
“那些神兵利器,或者使用者人厉害,或者杀的人厉害,兵刃才能声名赫赫。”
鬼神说话如洪钟大吕,在屋内来回震荡:“你那鬼头刀杀了苏相,便成了无上凶兵,专斩……权贵!”
牛二脑瓜子嗡嗡作响,哪敢舍不得祖传鬼头刀,连跪带爬的取来,跪在地上双手高举献给鬼神。
鬼神抓过鬼头刀,常人眼中的大片刀,在他手中像柄短刀。
“不错,这是买刀银子!”
话音落下,鬼神化作青烟消散,地上留下两锭银元宝。
牛二吓得汗水湿透衣衫,瘫在地上许久,方才拿起银子,看模样是正儿八经的官银。
“鬼神的钱可不敢花,得空立个香龛供起来!”
话分两头。
大团青黑烟雾飘到延福坊城隍庙,落地化作青衫梁冠、文质彬彬的宋提刑,唯独手中拎着的鬼头刀颇不合装扮。
迈步进入正殿,文武判官正焦急等待,见到宋提刑方才松了口气。
“大人,您……”
“还不错,先前总是压着心魔,现在觉得……放出来也不错!”
宋提刑获得城隍印五十余年,已经融合到了极深的境界,近些年心魔频繁入侵,都轻易的镇压下去。
今日得见苏明远之死,忽然觉得心魔也不是坏事,至少实力大幅增长。
……
自菜市口行刑,转眼过去一月。
百姓已经接受了苏明远之死,而且朝廷新政没有改变,心中石头落地,也就慢慢淡忘了。
偶尔闲聊时提起,骂几句朝中奸佞,转头继续为生活奔波。
苏明远正在经历第二次死亡。
这日傍晚。
李平安从天牢下值,回家见唐英在挨媳妇训斥。
听了几句,原来是私塾月考文章,唐英从中游跌落倒数几名,只比班上几个有名的混子强一点。
媳妇从未骂过人,词汇量贫乏,来来回回就几句。
然而她有教训儿子的独门绝技,桌上放着堆拳头大石块,每训斥一句,媳妇就拿起一块,轻而易举的揉捏成石粉。
唐英吓得面色发白,如鹌鹑般缩着头,向李平安投去救命的目光。
李平安很想避开,三个自己捆起来,也不是媳妇的对手,奈何唐英张了张口,看嘴型是春风楼三个字。
“咳咳……”
轻咳一声,上前说道:“娘子莫生气,先去做饭,让我来教训他。”
媳妇最是听话,瞪了唐英一眼,起身去了厨房。
李平安质问道:“你小子怎么知道的?”
“猜测。”
唐英解释道:“前两天听学堂几个公子哥议论,说天牢差役去了春风楼,正好那天父亲回来得晚……”
李平安强调道:“这是同僚应酬,而且只是听曲。”
这绝非胡编乱造,自从娶了媳妇就未去过烟花之地,前日牢中几个同僚相邀,去吃了几杯酒就离开了。
“孩儿相信。”
唐英从小见着父母相濡以沫,自然相信父亲品德,无奈道:“属实害怕了,万一母亲气上头,孩儿就得头破血流!”
李平安问道:“为何写不好文章?”
“心中有气。”
唐英正了正神色:“自那日见了苏相结局,总觉得书中一切太假太空,再写歌功颂德的文章,只觉得干呕恶心!”
李平安沉吟片刻,说道:“我带你去两个地界瞧瞧。”
“哪里?”
“状元楼看书、富春班听戏……”
李平安说的这两处地界,一个大雅一个大俗,仔细观察他们变化,最能摸清楚民间对此事的意见。
状元楼不远,出门拐弯就到。
父子二人进去书铺,应当说是书楼,逛了两遭李平安问道。
“发现什么没?”
由于自家离状元郎近,唐英几乎每日都来读书,之前没在意,今儿仔细观察很快发现了变化,指着正堂上方。
“苏相的题字牌匾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