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读书未晚

类别:武侠仙侠 作者:贰更2字数:4484更新时间:25/02/09 23:39:49
    陆家庄紧邻清元河,出资修建了码头。

    艄公将船靠岸,码头上值守的两个汉子,见李平安夫妇二人面生,出声询问来历。

    “客官从哪里来?”

    “京城。”

    李平安取出路引:“早些年在陆家村教书,途径故地,特意来看一看。”

    汉子诧异出声,仔细打量李平安片刻,躬身拱手道。

    “原来是唐先生,咱是陆大升,跟着您读过两年书。”

    “偷狗的大升?”

    李平安略微有些印象,这厮是所教最后一批学生,读书认字不灵光,调皮捣蛋数得着。

    其中最出名的就是偷了里正家的狗,事后自然是打的半死,还是李平安说句好话,否则真会打断条腿。

    “小时候胡闹的事,先生莫要再提。”

    陆大升面露窘迫,心底又有几分怀念,自从先生离开后,族学管理松懈,再没人逼着自个儿念书。

    结果身为陆家族人,只能来看码头,就这还是仗着先生教的认字。

    “你快去通报一声,我给先生带路。”

    陆大升吩咐同伴报信,自己领着李平安,不急不缓的向庄子走,嘴里絮絮叨叨说着近些年的变化。

    “托京叔的福,吃喝不愁,孩子能上学……”

    “族里每年都会分钱,纵使什么也不干,都比小时候收入多……”

    片刻后。

    李平安走到陆家庄门外,两三丈高的实木大门已经打开,二三十号人在外面迎接,领头的几个老者面容相熟。

    “唐兄弟终于回来了?”

    “大福哥!”

    李平安认出老者身份,陆三爷的大儿子,也是陆家族长,当年关系不错互以兄弟相称。

    “前些日咱还念叨,今儿就见着了,死前了了個念想。”

    陆福同样五十多岁,白发苍苍,身形佝偻,拄着根拐杖,看起来比李平安老了不止十岁。

    李平安诧异陆福老迈,与旁的村民逐个打招呼。

    大多数认识,少数不认识的也有关系,至少是某个学生的儿子,毕竟当年整个村的青少年都是自己学生。

    一路向陆家庄内走去。

    紧邻青石墙的是低矮茅草屋,听陆福介绍是长工、佃户的居所,向里走就是陆家人住处,青砖灰瓦明显更坚固。

    中间还有诸如马厩、粮仓等建筑,俨然是个小型城池。

    庄子最中央是陆家村祠堂,旁边建造了阁楼,由陆京题“文昌”二字,用于族中开会和招待贵客。

    李平安注意到四角箭楼上,竟然有持刀带弓的青壮,不禁诧异道。

    “为何这般防备森严?”

    “不得不防,前些年遭了匪。”

    陆福叹息道:“族里有着京城的关系,做生意赚了些银子,结果刚运回村,就招来匪徒劫掠……”

    李平安恍然,比起抢底蕴深厚的地主老财,乍富的陆家村更容易得手。

    当下即使是隆庆盛世,也有不少土匪山贼,与乱世绿林好汉的区别,大抵是成不了什么气候。

    陆大升低声道:“福叔的儿子,就死在匪徒刀下。”

    李平安算是明白,为何陆福如此苍老,记忆中他只一个儿子。

    文昌楼中已经摆好了宴席,鸡鸭鱼肉,海参鲍鱼,地上的海里的山上的河里的,几十个菜满满一大桌。

    李平安看到农家土酒坛子,笑道:“大福哥有心了,咱就惦记着这一口。”

    “当年你说一月一坛酒,结果哪里够喝,总撺掇着我去偷酒出来……”

    陆福拉着李平安坐在主位,人老了总喜欢怀念过去,尤其是当着十多年未见的老兄弟,更是有说不完的话。

    李平安也是如此,人虽未老,心却有几分老。

    何况在陆家村隐居那些年,活得最为轻松自在,错非有杀劫追着,再过几十年也不愿离开。

    酒席过半时。

    有人推门进来,脚步飞快走到李平安面前,噗通跪下双目含泪。

    “学生拜见先生。”

    “快快起来,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不稳重。”

    李平安认出中年汉子,正是学生陆云,与当年青涩相比多了几分暮气,鼻间下巴蓄了胡须。

    陆云起身说道:“先生回来的消息,大升报去了府城商号,学生立刻快马赶来,唯恐错过。”

    李平安微微颔首:“听大福哥讲,你现在是陆家商号主事,不错不错。”

    “学生如今成就,全凭先生教的好。”

    陆云天生聪慧,少年时近乎过目不忘,在众多学生中鹤立鸡群,每每回想先生闲言碎语,愈发觉得深奥玄妙。

    李平安没有教授四书五经之外的东西,至多有些算数,也在大乾数术范围之内。

    然而平日里教育学生,难免会带有自我认知,这些话建立在后世观点之上,高屋建瓴,自然高妙。

    少年时听不懂,长大了经历世事愈深,自然愈发体味深刻。

    陆云加入宴席后,又是一番回忆,三五杯酒入腹,拉着李平安的手泪流满面:“先生,经商非我愿啊……”

    “父亲临终前,祈求我原谅他,后悔当初逼迫我做账房先生……”

    李平安拍了拍陆云肩膀,亲眼看着两个孩子,受自己和家人的影响,走上了迥然不同的道路。

    当年陆京父母,也逼着他去寻差事,后来他宁肯背着啃老、浪荡的名头,让人指指点点说痴心妄想,最终金榜题名。

    事实上,选择并无对错。

    李平安劝慰道:“你现在读书也不晚!”

    陆云喃喃道:“我已经三十岁,早不似当年聪慧,商会里有一大堆事,还要照顾妻儿……”

    李平安无奈耸耸肩,目前陆云的困境,与当年一般无二。

    当真是性格决定选择,选择决定命运,纵使经历过一回,再遇上类似的选择,也不会有别的结果。

    酒席结束。

    村中青壮将喝醉的族长、宿老接走,李平安在陆云的陪同下,参观陆家庄族学。

    陆氏族学位于祠堂后,单独建造的学堂。

    未进门就听到朗朗读书声,少说有三四十个学生,放在府城都算是规模较大的族学了。

    “当年先生屡屡说,读书改变命运!”

    陆云说道:“我对此极为认同,每年从商号中抽出两成利润,用于支持族学,近些年颇有成效……”

    陆家除了陆京,另有一名举人三名秀才。

    如若下一代再出个进士,陆家就称得上书香门第,耕读传家了。

    李平安推开道门缝,看到里面读书的孩童,个个有桌椅板凳,摆放着厚厚的书册和笔墨纸砚。

    “这条件,比当年好多了!”

    “好了何止百倍。”

    陆云叹息道:“先生讲课的木板,我就摆在家中,常与儿子讲当年在沙地上写字,兔崽子竟然不信。”

    “还反驳我说,京哥绝不可能靠沙土中进士!”

    “这话儿当真说的不错。”

    李平安点头赞同,一个人的成就不止是天赋和努力,气运或者说机会同样起到决定性作用。

    晚上。

    李平安没住在庄子里,而是去了野外故居。

    陆云常年打理修缮,干净整洁,里面还准备了新被褥,随时等着先生回来暂住。

    夜里。

    茅草屋外风声呼啸,李平安与媳妇说着悄悄话,这里有夫妻二人诸多记忆,其中最多的就是养小孩。

    “唉,英儿长大了,不似小时候可爱!”

    “要不咱再养一个?亲生的。”

    李平安当年很是排斥儿女,唯恐成为长生路上的绊脚石,如今已经养大了唐英,也不差多一个了。

    唐英虽不是亲生儿子,然而他发生危险,李平安做不到见死不救。

    媳妇点点头:“那也得看天意,总不能说有就有。”

    “嗯嗯嗯,咱们平日里多增加天意!”

    李平安现在固阳功大成,又有真气滋养肉身,自信能和媳妇战个平局,将来还能战而胜之。

    翌日清晨。

    李平安腰酸背痛的起床,扶着墙眺望田野,对古谚语更加信服。

    草庐住了小半月,启程去雍州。

    陆家庄外。

    李平安与故友依依惜别,上一次辞别尚在壮年,还有再见的机会,这回真的成了人生诀别。

    将来再途经故地,眼前大多数人都已入土,村中认得李平安的人不多了。

    “大福哥、柱子哥、二狗哥……保重!”

    “唐兄弟,路上注意安全。”

    一群老头站在大门口,不舍的望着李平安背影,直到消失不见了才回庄子。

    陆云送李平安到码头,已经有人唤来艄公,船费都付过了。顺清元河一路西下,近乎能到达凉州西界,之后翻过凉山就是雍州。

    “先生,保重。”

    李平安微微颔首,登船后说道:“你也琢磨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陆云望着远去的船只,忽然大声喊道。

    “先生,现在读书不晚吗?”

    “什么时候都不晚!”

    ……

    雍州。

    距离上次战乱,过去了十三年。

    自先皇开始四处迁入人口,填充空荡荡的城池村镇,恢复耕地商贸,已然恢复了七八成繁华。

    金刚寺。

    当年雄踞一州的顶尖宗门,经历自净后,又成了名不见经传的隐世宗门。

    朝廷将尸祸大部分罪责,归结于金刚寺僧人,至今仍然处处排挤,莫说传道收徒,连下山都有人监视。

    这日。

    两个老者翻山越岭,来到群山深处,登上蜿蜒的石阶,来到金刚寺门外。

    寺庙占地只十余亩,青砖灰瓦,表面尽是斑驳痕迹,从外面看就是个深山无名古刹。

    媳妇诧异道:“这般小庙供养得起武道宗师?”

    李平安指着望不到边的群山万壑:“整条山脉都是金刚寺的产业,随便挖几条矿脉,便足够练武所用了。”

    媳妇说道:“难怪有人说和尚虚伪,明明有钱,庙修的这般清苦。”

    “这是金刚寺祖地,已经有千年历史,看似清苦简朴,实则随意一件古物拿出去都价值千金。”

    李平安上前扣动门环,稍稍施展几分力气。

    咚咚咚……

    声音传遍整个寺庙,很快有沙弥开门,双手合十躬身说道。

    “居士若是上香礼佛,还请去别处,本寺静修不对外开放。”

    李平安说道:“请问智刚大师是否在山上,我是他好友,特意来拜访。”

    “智刚师祖正在讲经,小僧这就去禀报,还请居士稍等片刻。”

    约莫一刻钟过去。

    寺门再次打开,智刚硕大身形走出来,脸上止不住的笑容。

    “居士,洒家想你想得紧。”

    “大师想念的恐怕是春……天里的京城吧?”

    智刚微微一怔,见李平安不断使眼色,顿时明白过来,双手合十郑重说道。

    “见过安玉居士,小僧怀念的正是京城春色!”

    “大师不必多礼。”

    媳妇听到这笔名称呼,顿时笑容满面,比练武功有趣多了,自然就没在意二人话语间的机锋。

    智刚前面带路,三人向金刚寺禅房走去。

    路上遇到年轻僧人,个个躬身行礼,或称师祖,或称师叔。

    李平安惊叹道:“大师也成了师祖辈的人物了,当真是岁月催人老,犹记得当年在殓尸房,伱我还是小字辈。”

    智刚颔首道:“洒家在寺中枯坐参禅十余载,每每午夜梦回,仍然想做个捉刀人……”

    “大师是在出世入世。”

    李平安问道:“刚刚听那小和尚说,大师在讲经?寺中前辈莫非不怕,将年轻僧人带歪了?”

    智刚当年自称修原始密宗,不禁酒肉女色,修为直追佛祖。

    这等狂人的佛法,寻常僧人听了,恐怕修出来的不是佛,而是一个个魔头。

    果然。

    智刚撇了撇嘴说道:“寻常僧人哪有悟性,可不敢教他们洒家佛法,只是照本宣科领着念经而已!”

    说话间来到禅房,已经有僧人准备好茶水。

    “山间野茶,居士莫要嫌弃。”

    智刚挥手让僧人退下,方才说道:“明日咱们下山,去城里吃酒,定要喝个不醉不归!”

    李平安摇头道:“酒事后再喝不晚,这回来有要事相商。”

    智刚正色道:“居士且说,是不是茬架?洒家在山里憋得厉害,正缺个理由活动筋骨。”

    李平安从袖口取出控尸笛:“大师认不认得此物?”

    “控尸笛……”

    智刚眼底闪过凶光,筋骨绷紧咯吱咯吱作响,整个人似乎又凭空涨大了一圈,坐在对面如山如岳。

    “它怎么在居士手中?错非此奇物,当年雍州不至于死伤百万!”

    “今日寻大师,正是报当年之仇。”

    李平安吹响控尸笛,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如怨如诉,如泣如慕。

    “我在雍州活动一段时日,故意暴露控尸笛,世外桃源的人必然会登门,到时候合力围杀,运气好或能追溯桃源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