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泥鳅羹(下)

类别:女生频道 作者:孙公子不想写字数:2345更新时间:25/03/05 07:28:41
    又过三日,北郊邸店来了一群归辽辽商,换货得了些瓷器,要来歇脚存放。

    结果就歇了一夜,仓库轰的塌下,砸碎了辽商大一半的瓷器。

    要赔上千两,孙泥鳅拿不出来。

    辽商更不可能放过他,操着不熟练的汉话,让他把少东家喊过来。

    沈砚舟马鞭挑开库房残梁时,丹凤眼扫过满地碎瓷:“这确实是我们的过失,我们会赔偿,你要多少钱。”

    辽商摆出《榷场公凭》----五千两黄金,沈砚舟也拿不出。

    “三千两!少一钱送这鼠头儿喂漠北狼!“

    辽商头领生硬汉话混着羊膻气喷来。

    最后沈砚舟不想赔,孙泥鳅赔不起,辽商要扭送孙泥鳅去衙门。

    辽商着人报官,衙役铁链哗啦锁带走了孙泥鳅。

    他们去求沈砚舟,全然没有了之前啐沈砚舟的模样。

    老胡跪在旁边没说话。

    阿丑不会说话。

    “少东家仁德!“

    四个青衣小厮叩头如捣蒜,额角磕在青砖上洇出血印子。

    领头的豁牙伙计扯着沈砚舟袍角:“孙头儿确是贪了些,但是他平日照拂我们颇多。“

    沈砚舟憋笑,拍桌而起道,佯装恼怒:“贪了些?若不是‘作院’匠人来查仓库坍塌的原因,我都不知道你们拿杉木钱买樟木料,现在出了事,就拿我作散财童子,你们好处占尽,我怎么不见你们孙头儿照拂照拂我。”

    圆脸小厮挂着涕泪要抱他鹿皮靴:“我等愿赔。“

    “赔?“沈砚舟丹凤眼掠过工部批文:“你们拿命赔?不仅建设失格,防水失格,我若是被定失察,杖了六十至八十,我定叫你们也去大牢陪你们的孙头儿----脱层皮去。”

    众人忙不迭磕头,他们将平时私吞的钱财拿出来,青砖地上迸出叮当乱响:“这是孙头儿分我们的,求您打点。”

    “贪这些个沙眼钱,正好拿着去买你们的棺材,你们真是害惨我!”

    沈砚舟鹿皮靴尖碾过开元通宝,拂袖而去。

    他马车驶过石板路时,六个弓背的身影仍在砖缝抠挖铜钱。

    戌时,沈砚舟哼着《雨霖铃》残调踏入别院。

    却不见柳含烟。

    他揪住洒扫的灰衣小厮:“夫人呢?“

    仆从道:“春杏姐姐说,夫人在铺子里核账,不必留饭了。”

    沈砚舟挑眉,看来今夜又要留宿铺子里。

    “今夜我也不在家里吃了,不必给我留饭。”

    瓦市灯火淌过他玄色貂裘,沈砚舟停在王家香饮子摊前:“蜜渍金橘脯包三份。“

    榆木铺门“轰“地撞上影壁时,二楼账房珠帘乱颤。

    柳含烟腕间翡翠镯“当啷“磕在歙砚上,狼毫朱砂溅出三滴血珠。

    “柳娘——“

    一卷青皮书册挟风劈面而至,沈砚舟偏头躲过。

    他嬉笑着举起油纸包:“特地绕道州桥夜市...“

    “再踹门就送你进将作监修门框!“

    柳含烟指尖沾着朱砂红痕,“前日才补过门轴...“

    沈砚舟讪讪的摸鼻子,有点心虚,其实刚才他不小心将铺门揣了个小洞,不敢说。

    “今日又很忙吗?”

    沈砚舟织金襕衫扫过满地绣样。

    柳含烟回道:“戌时三刻,绣庄要送霓裳缎来比色,取绣样,后日就要上新。”

    “盐渍梅子浸过冰片。“

    沈砚舟指尖捻着果脯递到她唇边,冰凉的指尖蹭过胭脂晕染的下唇。

    “虹桥赵婆婆的秘方,专治火气旺。“

    柳含烟启唇咬住梅核,贝齿忽地咬住过他指尖:“沈二爷这是要改行当货郎?“

    羊角灯爆出火星子,映得她眉间花钿金粉粲然。

    暗香浮动间,沈砚舟忽觉指尖似探进汴河春汛——湿暖裹着梅子酸。

    他忙迭抽手,急退半步。

    只是无心人还在认真画花样。

    “当心熬成相国寺的瞎眼绣娘。“

    沈砚舟忽地起身,去添灯油。

    “沈少爷这灯油添得——“

    柳含烟朱笔悬在样册上,她忽抬眸乜斜,只见沈砚舟提着油罐将角灯加的溢出来----滴答滴答。

    “莫不是要把暖阁烧成广备攻城作的猛火油柜?“

    三盏羊角灯将两人影子投在椒墙上,一个似金明池竞标的孔雀,一个像专啄孔雀尾羽的促织儿。

    他耳垂烫得能温酒,暗骂自己莫不是饮了樊楼新兑的羊羔疯酒——怎的见她笔尖一抖,竟比见着塌房走水的账册还心惊?

    沈砚舟攥着羊角灯铜柄的手指发紧,指节泛白堪比相国寺佛塔的汉白玉栏。

    他忽地倾身再添两灯,玄狐裘领绒毛扫过她耳坠明月珰:“工笔画最费眼神...“

    他喉结滚了滚,把后半句“不如看我“咽成灼热呼吸。

    话音戛止。

    楼下传来铜门环叩击声还未落。

    沈砚舟疾步下楼时袍角翻卷如漕船风帆。

    六个靛青短褐的脚夫正扛着榆木榻床挤进逼仄过道,榫卯接缝处散着新刨的松木清香。

    二楼空间是个三十平的二室,两边用雕花门隔开,中间有个两人宽的过道,一边是暖房,一边是卧榻。

    六个靛青短褐的货工扛着榆木榻床扛上二楼。

    原本的独扇屏风已被挪开,新榻床的并蒂莲纹与旧床牡丹纹竟严丝合缝。

    柳含烟推门时,沈砚舟正单膝抵着青砖地,鲁班尺横亘在牡丹纹榻沿与莲纹新床之间。

    羊角灯暖光里,他侧脸线条如刀凿斧劈——下颌线利落似剑脊,颧骨阴影随烛火明灭。

    浓密睫毛在鼻梁投下细密阴影,垂眸时眼尾微挑;薄唇紧抿成一线,唇角天生噙着三分戏谑。

    从前见他做任何事,都没此时认真。

    她过去勾住沈砚舟的蹀躞带,扯着他耳朵问:“你当这是樊楼扩建雅间?”

    沈砚舟掰开她的手,将那份柳含烟借钱的契约书摆到她的眼前。

    “白纸黑字,现在一个月未到,你须得和我同寝同食,你几次三番违反,我都没发难你,可知足吧,遇到我这般仁慈心善的债主。”

    沈砚舟将契约叠的方正塞进怀中,脸上挂着得意的笑。

    “我的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娘子你在哪,我就在那,你若反悔,那我之前签订的契约也反悔,反正左右祖母还想着抱孙子。”

    柳含烟抬脚踹向他小腿胫骨:“泼皮!“

    沈砚舟吃痛踉跄。

    “咣当——“

    雕花门鎏金合页震落细尘。

    布置好后,沈砚舟就去暖阁盯着柳含烟描画样,将跟屁虫三个字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斜倚填漆椅翻看青皮小册,柳含烟在案台上画花样。

    那小册是刚在集市买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