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枇杷乱(上)

类别:女生频道 作者:孙公子不想写字数:2191更新时间:25/03/06 20:26:34
    沈砚舟突然倾身,贴在柳含烟耳边道:“那...柳姑娘如今算我过了明路的娘子了?”

    柳含烟耳尖泛起胭脂色,偏头时发丝擦过他下颌:“唔...“

    这声应答混着远处打更的铜钹声,倒像落在酒瓮里的梅子。

    沈砚舟掌心霎时沁汗,握着她的手像是攥着御窑新出的甜白釉瓷瓶——生怕松了会碎,紧了又怕留痕。

    柳含烟举起翡翠镯子往他腕上硌:“二爷当在盘古玩核桃?“

    “嘶——“

    沈砚舟倏地撒手,指尖却虚虚勾住她半截水袖。

    锦鲤灯笼的光晕里,他素日张扬的眉眼竟显出几分惶然,活似被雨淋湿的狸奴。

    柳含烟忽觉好笑,反手扣住他欲退的手指。

    指尖相抵的刹那,七十二坊灯笼齐明,她睨着他绯红的耳廓嗤道:“说好的汴京第一纨绔呢?怎的比国子监新科贡生还拘谨?“

    沈砚舟抬袖掩面,织金云纹却遮不住脖颈潮红:“那...那都是东华门外说书人胡吣!“

    银釭烛泪开出半透明的花时,沈砚舟仍攥着柳含烟的手腕。

    从西市灯笼铺到沈府卧房,两人的掌纹已沁出薄汗,倒似春藤缠着老树生了根。

    “沈二郎,“柳含烟晃了晃交缠的十指,“你莫不是要攥着金丝楠木梳子给我梳头?“

    铜镜里映出她眉梢挑起的弧度,像工笔画里逸出的飞白。

    沈砚舟闻言竟真抄起妆奁里的玉梳:“给娘子绾青丝可是《东京梦华录》里恩爱夫妻的头一桩。“

    柳含烟扯开他的手,还肘击他一下。

    他不舍得松开手,眼神却一直盯着她,跟在她后面像个刚入世得小孩子,学着大人得一举一动。

    柳含烟擦脸,他就跟着擦脸,柳含烟脱外衫,他就脱外衫,待锦衾翻浪时,竟连上榻的步调都与她裙裾涟漪同频。

    两人躺上,沈砚舟立马牵住她的手,好似要跑掉。

    柳含烟无奈道:“我还能遁地不成?。”

    沈砚舟不理会道:“听说牵着手入眠之人,我们会作一样得梦,我要和娘子作一样的梦。”

    更漏声里,含烟睫羽轻颤时,瞥见他悄悄将两人青丝系作同心结。

    一夜好梦。

    晨光漏进雕花窗时,柳含烟试着抽手,反被拽进温热的胸膛。

    沈砚舟闭着眼将下巴搁在她发顶:“卯时三刻朱雀街的炊饼最酥脆,我让青石去买...“

    “松手。“

    “不放。“

    柳含烟凝眸赖在榻上闭眼装死的人,突然柔声唤道:“夫君——“

    沈砚舟猛地睁眼:“再喊一句,刚刚没听清。”

    柳含烟捏了捏他地脸颊:“泼皮,快撒手。”

    沈砚舟撒开手,继续在床上赖觉:“以后我去找你食午,你记得在铺子里等我。”

    柳含烟正将螺子黛点在眉尾:“午时三刻,我要在绸缎庄看到四色水晶脍。“

    她起身掸了掸裙裾,“过时不候,沈、相、公。“

    沈砚舟赤着脚跑过来:“亲一口再走。”

    柳含烟嗔怪他一眼,在他脸颊小啄一口。

    沈砚舟楞了一会,准备去抓那人回她一口,却已经消失在转角。

    沈砚舟捂着脸颊痴笑。

    日头爬上九脊顶时,绸缎庄的算盘声里突然混进沉水香。

    他近日倒是乖巧了,没有踹过房门进来了。

    柳含烟头也不抬地拨着珠串:“水晶脍呢?“

    “在这。“

    沈砚舟将油纸包搁在账册上,指尖却压住她欲翻页的手,“不过娘子得先叫声'好夫君'...“

    话未说完,额间已挨了记紫檀算盘。

    时光恍然,三月份带着春意而来,柳含烟归家的路上,瞧见竹筐里黄澄澄的枇杷挨挤着,果皮上还凝着晨露,像沈砚舟昨日归来时睫羽挂着的运河雾霭。

    “停一停。“

    她掀帘唤住车夫,前日沈砚舟批账本到三更,烛火映着他干裂的唇纹,疲惫赤红的双眼,熬点枇杷膏正好。

    庖厨里松木香混着水汽蒸腾。

    柳含烟将襻膊束成利落的蝴蝶结,她指尖掐开青蒂,指甲盖大的褐斑都要剔出去。

    沈砚舟最厌涩味,最爱甜味,时常就要去糖水铺子拉着自己陪他去。

    他前几天尝了半口酸李便嚷着要拆了西跨院的李树。

    铜盆里浮起碎冰,浸得枇杷表皮泛起晶莹的霜。

    柳含烟握着银匙沿果身旋圈,蜜色的汁水顺着青瓷碗壁蜿蜒而下,倒像在剥一捧裹着琥珀的月亮。

    忽而想起那人前月醉酒,非说檐角冰棱是王母簪子上落的碎玉,硬要架梯子去够,倒跌进雪堆里沾了满襟白梅香;每次醉酒都这般荒唐,就像大婚夜,非要拉着自己去看灯笼。

    陶灶升起松柴火,冰糖在铁釜里熬成金珀色。

    柳含烟将碾碎的川贝粉洒进去,木勺搅动时牵扯出千丝万缕的蜜线。

    蒸汽氤氲间恍见沈砚舟今晨出门前,明明困得东倒西歪,还要攥着她袖角嘟囔:“今日漕运司那帮老饕又要灌我梨花白…忽而记起

    “夫人,该添枇杷汁了。“春杏捧着滤了三遍的琉璃盏提醒。

    柳含烟回神,见铜勺里金黄的浆液正映着自己微红的面颊。

    倾注时川贝与果浆缠绵翻涌,腾起的雾气里浮动着旧年光景——不过数月,本是敌对双人,何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为个荒唐公子守着灶火。

    待膏体能在竹片上挂旗时,忽闻门外靴声橐橐。

    “好香!“沈砚舟闯进来,蟒纹箭袖卷着运河的水汽。

    他俯身欲尝,却被柳含烟用铜勺敲了手背。

    “急什么?“

    她转身取来冰裂纹梅瓶,舀起一勺稠膏对着天光轻拉,“要这般金丝透亮才算成...“

    话音未落,那人已就着她手腕舔去勺沿垂珠。

    柳含烟手一颤,蜜汁滴在沈砚舟玉冠上,倒似给乌发缀了颗金粟。

    沈砚舟道:“我知道城西老君观后山确有野蜂巢,前几日遇见就想拿了去。”

    柳含烟屈指叩他额间:“当心野蜂把你叮成《墨梅图》。”

    他笑着抵在柳含烟的肩头,阖眼,闻道她身上独有的香气,顿时安心。

    柳含烟被这混小子压的连连后退,逼退到墙角:“起来,要睡回去睡。”

    “不起来,就要在娘子身上睡。”